like抽筋 發表於 14-5-2010 18:35:06

[轉]第51幅油畫


  在上海,如果有一幢建筑物門前掛著"上海市文物保護單位"的銅牌,那就證明該建筑擁有高貴的血統與顯赫的身世。S美術館就是這樣一幢建筑,它的前身叫"跑馬總會",當時這兒屬于英國與美國共管的公共租界。跑馬總會以南有一大片看臺,看臺前面就是著名的跑馬廳。跑馬總會靠舊稱"香檳票"的賽馬彩票賺翻了天,大概覺得顯富的最佳方式莫過于造一幢樓,于是慷慨擲出二百萬銀元,1933年,一幢四四方方霸氣十足的五層花崗巖建筑拔地而起,大樓頂部還造了一座標志性的鐘塔。
  1949年后,跑馬總會改為市立圖書館,成為書蟲們聚集的地方。數年前,淮海西路建起了圖書館新館大廈,跑馬總會又變成了市立美術館,投入巨資,將大樓內部修繕一新,安裝了中央空調和安全監控系統,大樓外部的原來風格予以保留。
  如今的S美術館坐落在黃浦區,與南京路步行街僅百米之遙,東鄰上海大劇院,南朝人民廣場,市政府大廈就在廣場正中。毋須置疑,這里是市中心里的市中心,絕對的鉆石地段。
  S美術館是這片鬧市區里最寧靜的一塊地方,它的藝術氛圍使路過的行人都會放慢腳步,朝這幢充滿古典歐洲情調的花崗巖大樓投去虔誠的一瞥。
  S美術館最熱鬧的時候,就是美術雙年展。平日里是常年展,底層有兩個大廳,陳列的都是油畫。從二樓到四樓,兼有油畫、國畫、版畫、雕塑,乃至前衛的裝置藝術,還有藝術類圖書閱覽室、賣畫筆顏料宣紙的店鋪,等等。
  最近,S美術館舉辦了著名旅美畫家M先生的個人畫展。M先生是畫油畫的,畢業于上海美術專科學校,八十年代移民美國后,M先生人氣漸旺。前年,他的一幅人物油畫在美國一家拍賣行拍出了一百九十萬美元,據說創下了近年來上海籍畫家的油畫類作品最好成績,由此名聲大噪,被公認為是繼陳逸飛之后,最受海外市場追捧的油畫家。
  本次他的個人畫展,一共展出了50件作品,大部分是油畫,也有雕塑和素描等作品。
  展出時間為三周。M先生在百忙之中來了一趟上海,為畫展揭幕剪彩,他只是在開幕當天露了一下臉,在美術館五樓的貴賓室里,召開了一場限制人數的小型記者招待會,然后就匆匆走了。據說最近他正在為倫敦一家私人美術館創作一幅油畫,還要為明年在瑞士落成的世界貨幣經濟組織的新大樓創作一件雕塑,忙得不可開交。
  M先生果然有人氣,盡管此次畫展的門票售價為五十元人民幣,而美術館平時的門票為廿元,觀眾仍然絡繹不絕,展出的前兩周,就突破了S美術館舉辦個人畫展的觀摩人數紀錄,直到最后一周,才漸漸冷清下來。
  就在畫展的最后一天,發生了一件令人想像不到的事情。
  2
  按規定,美術館在下午六點鐘閉館,下午四點鐘停止售票。
  最后一名觀眾是在五點一刻左右離館的,雖然閉館時間還沒到,但之后不會再有觀眾光顧了。工作人員提前半個多小時,開始了畫展的收尾工作,他們小心翼翼將每一幅作品取下來,檢查有無污損,然后裝進事先準備的保護封套。
  由于每幅作品的尺寸各不相同,所以保護封套也是大小各異。這些保護封套都是根據作品的尺寸事先定做的,每個角上都有電腦打印的編號,作品裝入后,外面再貼上一張標簽,標簽可以起到封條的作用,以確保運輸過程中不被打開,標簽上印著該作品的擁有者和需送達的地址。
  在五十幅作品中,除了少部分來自M先生在紐約的美術工作室,主要是海外的私人收藏,其中有歐洲的私人畫廊,也有美國的州立美術館、大學美術館,還有幾幅被實力雄厚的大公司或基金會收購。本次畫展中價值最昂貴的一幅,展前就懸掛在東京一家產業株式會社社長的豪華辦公室里。
  這些作品將由聯邦快遞送回到每一位擁有者手中,同時附上一封由S美術館館長親筆簽名的致謝信,感謝他們對本次畫展的大力支持,歡迎他們來上海,美術館將盡地主之誼,云云。
 整個收尾工作進行得有條不紊,一切按部就班。
  收尾工作的最后一道工序,是將五十件作品放入美術館的庫房,根據不同的發往地點,進行裝箱。第二天上午十點,聯邦快遞的貨運車會來取走它們。
  晚上八點三十分,位于五樓的館長辦公室接到一個電話,接電話的是館長助理。起先,館長助理以為是讓自己下樓去,庫房在美術館的地下室,作為館長助理,他必須在庫房的入庫單上簽字。然而,電話的內容與他想的不一樣。
  "是劉助理嗎?我是小羅。"
  小羅是負責畫展收展工作的一名工作人員。
  "劉助理,你最好下來一趟,我們在二樓。"
  "出了什么事?"
  "這兒缺了一張標簽。"
  缺了一張標簽?這怎么可能?這些家伙做事情磨磨蹭蹭,一點芝麻綠豆的小事就要來麻煩我,標簽怎么會少呢?所有的標簽都是電腦打印的,有相應的編號,跟保護封套上的編號一致,只要認準編號,撕下一張,標簽背后有不干膠,往保護封套上一貼就可以了。
  這么簡單的事情,小孩子都會做。
  館長助理心里一邊罵著,一邊很不情愿地坐電梯下樓去。
  剛才接電話的時候,他正在網上聊天室跟一個山東青島的美眉談得投緣,眼看就快把她的手機號碼搞到手了,在這個節骨眼上卻要下線,難怪心里不痛快。
  館長助理來到二樓的展區,兩名工作人員正等著他,在他們的腳邊,放著三幅作品,都已經裝入了保護封套,其中兩幅貼上了標簽。
  "究竟怎么啦?"館長助理有點不耐煩地問。
  小羅指著靠在墻邊的第三幅作品,說:"就是那幅,找不到它的標簽。"
  "怎么會找不到?會不會在別人手里?"
  "不會的啦,所有的標簽都已經用光啦。"
  工作人員小芹遞上一張粘紙,標簽就是從上面撕下來的,現在紙上空空如也,就是說,標簽確實用光了。
  "用光了?這怎么可能?會不會在一幅作品上面貼了兩張標簽?"
  "我們都檢查過了,沒有這種情況。"
  館長助理看了看旁邊那兩幅作品,保護封套上的編號分別為014和038,已經貼好的標簽上,編號也是014和038,編號下面,分別用國語和英語注明作品的擁有者姓名、需送達的地址。
  一定是在制作標簽的時候,漏掉了一張,才會出現這種情況。
  如果是這樣,今晚的加班時間就要大大延長了,需要查閱目錄,找到該作品的擁有者和收件地址,輸入電腦重新制作標簽,再貼上去。
  看來青島美眉的手機號碼是拿不到了,也許她已經跟別的男人聊上了,等到我再上線她大概已經不理睬我了……
  館長助理嘆了口氣,來到那幅找不到標簽的作品前,朝它看了一眼。
  作品已經裝上了保護封套,上下左右各有四個特制的硬角卡住,中間被一層牛皮紙和一層塑料紙包裹得嚴嚴實實,可以抵擋水潑、撞擊等意外的小侵襲。
  館長助理咕噥了一聲,朝四個硬角看了一眼,每個硬角上都蓋有S美術館的專用章以及作品的編號,清清楚楚,是"051"。
  館長助理覺得自己的右眼皮狠狠地跳了一下。
  本次畫展的作品一共是五十件,按順序編號從001到050,怎么會冒出來一個"051"?
  館長助理把它重新審視了一遍,這幅作品的尺寸較大,據他的目測,估計長100公分寬80公分。這樣的尺寸,理應放在底層的A廳或者B廳,怎么會放在二樓的展區?
  館長助理看著小羅和小芹,問:"是你們把它從樓下搬上來的?"
  小羅與小芹面面相覷。
  收尾工作的最后一道工序,是將所有的作品放入庫房,庫房在地下室,如果這幅作品在底層展出,把它搬到二樓,豈非多此一舉?
  "它原來就在這里。"小羅指著前面C展區墻上的一塊空間。
  館長助理走上去看了看,發現第二個不對頭的地方。
  雖然有掛畫的鉤子、光源布置(一組共四枚射燈),但是缺少一塊說明牌,牌上應寫著該畫的名稱、創作年代和畫的尺寸。
 "銘牌呢?"
  "銘牌……"小芹搖了搖頭,"沒看見呀,好像本來就沒有。"
  小芹看著同事小羅,小羅使勁點了點頭。
  望著這對一問三不知的寶貨,館長助理真是氣不打一處來,忽然他冒出一個念頭,其實沒什么,作為館長助理,他有這個權力。
  "把它打開。"
  小羅與小芹再次面面相覷,好不容易裝進了保護封套,再拆開,吃飽了沒事干?
  館長助理的語氣不容置疑,并且做了個手勢,小羅與小芹只好把四個硬角拆下來,揭開第一層塑料紙,第二層牛皮紙,讓這幅作品完整地展現開來。

like抽筋 發表於 14-5-2010 18:36:01

這是一幅常見的布料油畫。畫布上的景物,毫無疑問是一間齒科診室。畫面被一分為二,左邊是一臺治療椅,治療椅的前面,靠墻的地方,擺著一張辦公桌,桌上有一臺液晶顯示器,辦公桌上方的墻上掛著一只宜家的塑料鐘,時針與分針恰好合在一起,是中午十二點。
  畫的右半邊,有一扇大大的玻璃窗戶,百頁窗簾被收了起來,窗外隱約可見一棵法國梧桐樹的枝葉。
  法國梧桐是上海市區內最常見的街道樹,據說是早在上海灘開埠時,即1890年前后,由法國傳教士引進的樹種。此樹枝繁葉茂,樹干筆直,適合在城市街道兩旁栽種。因對上海春夏秋冬四季分明的氣候非常適宜,很快栽遍市區。文革時候大破四舊,不知是當年的紅衛兵已經有了環保意識,還是炎炎夏日他們也想尋個遮蔭的地方,反正未被紅衛兵當成四舊而慘遭砍伐。
  這扇窗戶無法打開,等于一塊采光的大玻璃,僅供觀景。窗戶向外凸出去的飄窗,使窗臺的空間增大,又矮又寬的飄窗正可以當椅子坐。
  窗臺上坐著一個女人,齊耳短發,穿著一件淺藍色的醫生服,胸前佩戴一塊塑料牌,上面寫著"主治醫師 Zoe",下面是一條淺藍色的褲子,腳上一雙白色平底皮鞋,兩條小腿略微攪在一起。她的左手搭在窗臺上,纖細的手指略微分開,中指上戴著一枚戒指,她的右手隨意地放在膝蓋上。
  雖然畫中人是正面對著館長助理,卻看不見她的面容,因為她臉上戴了一只淺藍色的紙質醫用口罩,口罩遮住了鼻子、嘴和正面部分的臉頰,惟一露出來的就是眼睛。眼睛是典型的東方韻味,乍一看是單眼皮,仔細看有點雙眼皮,臉形是瓜子臉,眉毛修飾得很好,光從這雙眼睛和這副眉毛來看,畫中女性的年齡應該在三十歲以上。
  這是館長助理的判斷。二十多歲的主治醫師,尤其在齒科,并不多見。
  正午的陽光從窗外照進來,灑在窗臺上,灑在"主治醫師 Zoe"的背后,口罩上那雙富有東方韻味的眼睛,目不轉睛地望著館長助理。
  館長助理覺得不可思議,在肖像畫里,最能表現人物內心世界的,就是面部表情,《蒙娜麗莎》就是最好的例證。那個嘴角微微上翹、似笑非笑的表情,傾倒了全世界。
  從陳逸飛到M先生的肖像畫,無不著力刻畫人物的面部表情,周圍的景物是次要的,但這幅畫居然大膽地(也可以說是毫不理智地)用一只口罩把體現人物內心世界的面部表情給無情地遮蓋起來,絕對是敗筆。
  口罩后面究竟是一張什么樣的臉呢?
  也許,是畫的作者故意留給觀眾一個想象的空間,這就叫suspense(懸念)。
  館長助理把視線從畫中的女人收回來,沿著畫布邊緣走了一遍,畫的左下角署著該畫的名稱:
  《窗臺上的Zoe》
  只有畫的名稱,沒有作者署名,也不知道是忘了署名,還是畫者從來就沒有署名的習慣,反正是一幅無名氏作。
  作為館長助理,對本次畫展的五十幅作品,每一件都熟記在心,他敢打賭,這幅畫不是M先生的作品。
  絕對不是。
  3
  電話鈴響起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十點四十分了,這個電話來得可真不是時候。
  S美術館的館長陳子期,獨自關在書房里,欣賞一部DVD影碟《臺北晚九朝五》,正好看到小馬走進富華大飯店512房間,與于婕扮演的Summer Blue幽會,兩人連招呼也不打,甚至連對方的面孔都不看,上床就搞。就在陳館長聚精會神的時候,電話鈴急促地響了起來。
 陳館長很不情愿地按下了遙控器上的停止鍵,接聽了電話。電話是館長助理打來的,花了十分鐘,把這件事情敘述了一遍,請示館長該如何處理。
  "M先生的五十幅作品沒有缺少或污損吧?"
  陳館長關心的是這個,當得到肯定的答復后,就輕描淡寫吩咐他的助理,把M先生的作品全部放入庫房,至于那幅無名氏畫,明天再說吧。放下電話,陳館長繼續欣賞《臺北晚九朝五》。
  當小馬無意之中打開了床頭燈,看見赤裸的Summer Blue竟是自己認識的于婕,勃然大怒,拂袖而去。此時此刻,陷入劇情的陳館長多么希望自己就是小馬,臨出門時忽又改變了主意,返回床上將性愛進行到底。
  臺北……難道是這樣的嗎?年輕人除了性愛什么也不干,今天跟這個搞,明天跟那個搞。
  陳館長曾問過自己的小兒子,小兒子在一家美國公司做,他聳聳肩扔下一句話,"其實上海也差不多。"言下之意,如今哪兒都一樣,性泛濫。
  看完影碟,情緒醞釀得差不多了,睡覺前就可以搞老婆了。
  不然我娶她干嗎?
  今年五十八歲的陳館長去年剛剛再婚,老婆剛好四十歲,正處在女人四十一枝花的風騷期。坦率地講,追這個女人,陳館長并沒有花多少心思,相反,為了甩掉結發妻子,結束這段維持了三十年的婚姻,真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爭吵、扭打、冷戰、哀求、威脅、假自殺、真自殺,陳館長什么都領教過了。在離婚協議書上簽字的那一刻,陳館長的眼淚差一點掉下來。
  離婚,真是折壽呵!
  早在十年前,陳館長就開始有意無意地隱匿財產了,身為美術館的館長,他既有專業知識,又有不少這方面的朋友,因此,陳館長收藏了一批珍貴的名人字畫。而他的第一任太太,對古董字畫是一竅不通,雖然曾有親朋好友暗示她,她也請律師調查過,最終毫無結果。分割財產的時候,只能對房產現金股票這些帳面上一清二楚的東西進行分割。
  陳館長在中國銀行租了一只保險柜,在這場耗時三年的離婚大戰中,他的收藏完好地保存了下來,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
  不過,第二任的陳太太,對銀行保險柜里的東西是了如指掌的,連清單都有。不然,她也不會這么爽快就答應嫁給這個比自己大了十八歲的老男人。
  4
  館長助理在入庫單上簽字的時候,宣告了M先生個人畫展的圓滿結束。
  工作人員還在繼續忙碌,將常年展的作品掛出來,明天上午美術館照常開門,一切恢復原來的樣子,包括門票的售價。
  館長助理回到辦公室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十一點鐘了,電腦顯示器還開著,那個青島的美眉早就離開了聊天室。
  算了,網上美眉多得是,慢慢再釣吧。
  他關了電腦,喝了口茶,準備洗洗手,然后下班。
  他離開辦公室,準備關燈的時候,無意間回頭朝墻角望了一眼。
  那幅無名氏畫就擺在那兒,被牛皮紙和塑料紙重新包了起來,四個硬角也裝了上去,編號"051"清晰可見。
  館長助理有一種莫名的沖動,很想再看看畫上的女人,可又嫌麻煩,要把保護封套拆開,看完之后還要重新裝上去。
  猶豫了一下,他把手伸向墻上的開關,關了燈,帶上房門離去。
  辦公室里黑咕隆咚,靜得出奇。那幅無名氏畫靠著墻角,無聲地擺在那兒,好像在期待什么。
  5
  第二天,聯邦快遞來了兩輛貨運車,把已經裝箱的五十幅畫作運走了。
  下午,S美術館的會議室里,召開了一次館務會議,對本次畫展進行一次總結,有好的地方,也有不足的地方。比如在入場券的背后沒有加印廣告,這是一大失誤,尤其是購買M先生作品的那家日本產業株式會社在浦東有一家合資企業,去那里拉廣告,十拿九穩,S美術館至少損失了十萬元。
  總的來說,成績是喜人的。觀眾人數突破了預期,媒體也積極配合,連篇累牘的報道,建議美術館以后多舉辦這樣的大師級作品展,為海派文化的振興搖旗吶喊。
  會議臨近結束,才提到了那幅無名氏畫。
  館長助理把情況大致講述了一遍,然后拆開保護封套,將畫展示給大家看。
  大家看了半天,沒有多少驚訝,只是納悶和疑惑。
  首先可以肯定,這幅無名氏畫不是M先生的作品,也不屬于本次畫展的展品,但它為什么被裝進了館方為本次畫展特制的保護封套里,而且印上了編號,難以解釋。
  其次,排除了它是美術館常年展的展品,理由很簡單,堂堂的國立美術館怎么會展出一幅無名氏畫作?
  有人提出,會不會是一件被人遺忘在庫房的作品?由于工作人員的疏忽,被誤裝進本次畫展的保護封套,并且陰差陽錯地在二樓的C展區掛了出來。
  然而,查遍了庫房的電腦記錄,沒有這幅作品,庫房管理員斬釘截鐵地說,從未見過這樣一幅畫。

like抽筋 發表於 14-5-2010 18:36:56

其實查庫房是多余的,理由還是那條---S美術館不會收藏一件無名氏畫作。
  所以,可以基本排除這幅畫是館藏的物品,就是說,它是外來的。
  第一種可能,是觀眾帶進來的,趁人不備,悄悄把它掛在二樓的C展區。
  作為觀眾,雖然隨身帶包是允許的,但如果扛著這樣一幅長有一米、寬有八十公分的油畫,肯定會被保安阻攔,有誰見過扛著一幅油畫去觀摩畫展的觀眾?
  如果是一名身手敏捷的賊,趁著月黑風高,潛入美術館,把這幅畫掛起來,倒是有這種可能。但是,只聽說有偷畫賊,送畫的賊,聞所未聞。
  第二種可能,就是美術館的內部人員所為,借職務之便,把畫帶進美術館,畫可以放在汽車后座,扛著畫從地下車庫乘電梯直達二樓,神不知鬼不覺地把它掛起來。
  但是,這樣做的目的是什么?
  即便是"作案",總要有作案動機吧?
  想來想去,只有下面這種動機比較令人信服---
  一位名不見經傳的畫家,試圖通過這次頗有影響的M先生個人畫展,搭上便車,讓大家注意他的作品,迅速成名,于是賄賂了美術館內一名工作人員,將這幅畫偷偷摸摸地帶進來并且掛起來,為了蒙混過關,仿制了保護封套,還煞有介事地加上051的編號,真是用心良苦。
  有人提出這種比較符合邏輯的推理,馬上遭到反駁,而且是致命的---
  這個急于成名的家伙,怎么會把最要緊的事情給遺漏了,他應該在畫上署名呀!如果被觀眾誤認為是M先生的一幅未署名的作品,不等于買了炮仗給人家放?
  不知不覺中,館務會議延長了半個多小時,雖然大家意見不一,但有一點得到了大家的認同:畫確實畫得不錯,無論從構圖、色調、光線的運用,還是對人物的刻畫上,都可圈可點,可以看出作者具有相當的功力,決不是初出茅廬的無名小輩。
  除了那只口罩。
  6
  "館長,我們何不去報警?讓警察來調查這件事情好了。"
  館務會議結束后,走出會議室的時候,館長助理追上陳館長,提了一建議。
  陳館長的目光透過法國依視路鏡片,看著這個乳臭未干的年輕人。
  "報警?怎么個報法?你倒說說看,電話打到警署,他們問發生了什么案件?我們該怎么說?"
  "就說……就說……"館長助理有點噎住了。
  "不是少了畫,而是多出來一幅畫,請他們火速趕來調查。他們一定會這樣回答:"很抱歉,我們警力有限,你們自己看著辦吧,把它撕了、扔了、燒了,總之不要污染環境就可以了!""
  館長助理撓了撓頭。是啊,警署怎么會管這種事情?
  "要不,在報紙上登個尋物啟示,讓畫的作者或者它的擁有者來認領?"
  這是館長助理給的第二個主意。陳館長撲哧的笑了一聲,語調里分明帶著一絲嘲諷。
  "既然是登廣告,總要把畫的照片一塊登出來吧,好讓讀者一目了然,即使找不到畫的作者,沒準會有人提供線索。"
  "對呀,拍張數碼照片就可以了。"館長助理連聲道。
  "這樣一幅廣告,費用至少在八千到一萬元之間,就從你的薪水里分四個月扣除吧!"陳館長似乎很認真地在說。
 館長助理目瞪口呆。
  "S美術館的全年預算里沒有這項"尋找無名畫作者"的支出,只能另辟蹊徑。既然你這么熱心,就由你來出啦!"陳館長面帶微笑地說。
  館長助理聽出陳館長有意在挖苦自己,覺得很沒趣,只好說了聲:"那就……算了吧。"
  他心里暗暗罵道:老東西,我好心好意幫你出主意,你卻這般挖苦我。為了這個畫展,我們忙得手腳不停,你卻躲在家里,享用小老婆。你已經五十八歲了,再過兩年,你必須從館長的位置上退下來,到那時候看你再神氣!我是早晨八、九點鐘的太陽,而你是日薄西山,天就要黑了……
  想到這兒,館長助理仍然裝出一臉謙遜,又問道:"館長,對這幅畫,該怎么處理?如果真的扔了,太可惜了吧?"
  "就把它放在庫房里吧。沒準幾天以后,它的主人就會冒出來的。"
  "好,就依您的意思辦。"
  7
  幾天后,在S美術館參股的一份美術雜志上,刊登了這樣一條啟事:
  "日前,在S美術館內發現無主畫一幅,布料油畫,尺寸為長100公分,寬80公分,畫名叫《窗臺上的Zoe》,畫中是一名女性牙醫,背景為一間齒科診室。請該畫的作者或知情人速與本館聯系,聯系電話63272829轉136分機,找劉先生。"
  短短的幾行文字,沒有刊登照片。
  沒準兒這家伙真的想靠這個來出名,如果把畫的照片刊登在一本專業美術雜志上,豈不正中他的下懷?
  館長助理多了個心眼兒。
  這本雜志是由S美術館、市美術家協會、中國畫院、藝術學院油畫系等幾家單位聯合辦的,相當專業,在S美術館里隨手可取,是贈閱的,登這條啟事也是免費的,陳館長沒有表示異議。
  啟事如石沉大海,毫無反饋。
  這幅無名氏畫作在S美術館的地下室庫房里,整整擺了一個多禮拜,沒有人來認領。
  這天下午,陳館長在電話里跟他那位四十一枝花的太太吵了一架,起因是陳太太的獨生女兒。陳太太有個念高中的女兒,今年十七歲,因為母親再嫁,陳館長成了她的繼父,對這位驕嬌二氣的大小姐,除了她的身材,陳館長沒有一個地方看得順眼。
  最近,大小姐從雅虎網站上認識了一個美國男朋友,不光在網上聊,還要發短信,打國際長途,放著IP卡不用,大概嫌輸入卡號和密碼太麻煩,直接用家里電話打,讓平時節省慣了的陳館長十分肉痛。當他用比較婉轉的方式向太太提出時,卻遭到陳太太的白眼:娶了新太太,白得一個如花似玉的女兒,家有鮮花兩朵,換了別的男人,高興都來不及,肯定加倍呵護,做牛做馬也心甘情愿,你倒好,連一點電話費都斤斤計較,沒出息。
  如果是自己的親生女兒,陳館長肯定會提醒她,網絡上騙人的東西太多了,謹慎點。而現在,陳館長巴不得那個美國佬是《沉默的羔羊》里漢尼拔那樣的食人魔,把這位大小姐拐騙到美國去作盤中餐,或者是國際販賣人口組織的頭目,把她賣到拉斯維加斯賭城去跳脫衣舞,總之不要再看見她。
  撂下電話,懷著一肚子的怨氣,陳館長坐電梯來到地下室的庫房。
  咦?我到庫房來干什么?
  陳館長自己都有點納悶,大概是氣昏了頭吧。
  既來之則安之,陳館長在庫房里轉了一圈兒,檢查一下工作。這兒有中央空調,溫度與濕度常年維持在一個標準的范圍里,利于畫作的保存。
  "那是什么?"陳館長指著角落里一幅被牛皮紙包裹得好好的畫。
  庫房管理員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回答說:"就是那幅多余的畫呀!"
  "多余的",這個詞倒是言簡意賅。
  陳館長站在離畫僅一米遠的地方,忽然,一個念頭不可抑制地涌上來---
  既然是多余的,干嗎不把它據為己有?
  陳館長承認,這種念頭以前從來沒有過,僅僅是那一瞬間,當他離畫一步之遙的時候,忽然從腦海里冒出來的。
  后來,陳館長在他的回憶錄里這樣寫道: "這是它給我的心理暗示,或者說,這是它發出的一道指令,除了服從,別無選擇。"

like抽筋 發表於 14-5-2010 18:37:55


  身為一館之長,陳子期有數種辦法,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把這幅畫從庫房里弄出去。
  三天后,這幅畫就掛在了陳館長家中的書房里。
  書房布置得有些不倫不類,寫字桌、背椅和書櫥是歐式的,沒有擺沙發,擺了一張紅木茶幾、兩張紅木椅子,西面墻上掛著一幅書法,四個蒼勁的大字"難得糊涂"。這當然不是鄭板橋的真跡,是陳館長自己寫的。東面墻上掛起了一幅油畫,書法正對著油畫,頗有東西方文化對峙的含意。
  此時此刻,陳館長捧著紫砂茶壺,品著龍井,欣賞著這幅油畫,心里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特別舒服,特別滿足。連他自己都覺得奇怪,只不過白撿了一幅畫,又不是名家之作,值得這么興奮?
  給畫中人戴上口罩,遮擋她的面部表情,實在是敗筆。但又不得不承認,口罩的出現讓人產生一種窺視欲,很想看看口罩后面究竟是一張什么樣的臉。
  與其叫《窗臺上的Zoe》,不如叫《戴口罩的Zoe》更貼切些……
  陳館長只是想想而已,他不會擅自改動一幅畫的名稱。作為美術館的館長,他懂得尊重作者命名權。
  陳館長寫了一塊小牌,貼在畫下方的墻上:
  "布料油畫 《窗臺上的Zoe》
  作 者 不詳
  創作年代不詳
  收藏者 陳子期 "
  他仔細研究了畫,這名女醫生胸前的銘牌上寫著"主治醫師 Zoe",確定她的英文名字叫Zoe。為了加深理解,陳館長查閱了《新英漢詞典》所附英美常見姓名表,共收錄二千四百條。在Z一欄里只有九條:
  Zane(贊恩)、Zangwill(贊格威爾)、Zelda(澤爾達)、Ziegler(齊格勒)、Zimmerman(齊默爾曼)、Zimmern(齊默恩)、Zinsser(津澤)、Zoe(佐伊)
  二十六個字母,二千四百個姓名,用Z打頭的只有少得可憐的九個,看來用Z作姓名開頭的英美人很少。
  在二十六個英文字母中,Z是最后一個,偏偏這個Zoe又排在所有姓氏中的最后一個,真是有趣。
  在陳館長的印象中,有一個用Z打頭的姓名非常著名,就是大名鼎鼎的Zolo(佐羅),但被排除在這個姓名表之外,大概因為佐羅是拉丁美洲的姓名。
  "滋溜"一口,紫砂壺里的龍井茶被吸光了,陳館長放下茶壺,忽然想起了"一個人"。
  這幅無名氏畫作出現在S美術館里,肯定有人把它帶進來。
  陳館長想的就是"這個人"。
  他這樣做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呢?
  這幅畫悄悄地進入S美術館,又悄悄地離開,擺在我家的書房,這樣的結果,一定出乎"這個人"的意料吧?
  會不會正是他所期望的?
  只有當畫離開了美術館,進入一個家庭,才會發揮它的作用……
  陳館長綻開了笑容,他想到一個辦法,可以揭開"這個人"的神秘面紗。
  S美術館修繕的時候,安裝了先進的電視監控系統,所有的展區24小時都在監控之下。"這個人"掛畫的過程,肯定被拍攝了下來。
  陳館長來到位于S美術館六樓的監控室,找到保安部門的負責人,要求播放二樓C展區那幾天的錄像。
  攝像頭安裝在天花板上,居高臨下,雖然畫面是黑白的,C展區的狀況仍然看得清清楚楚。M先生畫展的展期為三周,整整二十一天,之前的二十天,這個掛畫的位置一直空著,顯然它是最后一天才出現的,調查范圍一下縮小了,陳館長把最后那天的錄像用快進格式播放了一遍,怪事出現了。
  中午時分,畫面忽然受到了某種強烈的干擾,屏幕上除了一片雪花,什么也沒有,一分鐘后,干擾消失了,畫面恢復了,那幅無名氏畫作已經赫然出現在那個空地方。
  面對陳館長的質詢,保安部的負責人撓了半天頭,承認中午是保安管理中最松懈的時段,大家都去吃午飯,保安大都是年輕力壯的小伙子,而S美術館里有一群年輕漂亮的女孩子,中午正是聯絡感情的最佳時機。 按規定,必須有人坐在監控屏幕前,但實際操作中,這條規定形同虛設。這也難怪,S美術館畢竟不是博物館,陳列的都是現代畫,不是價值連城的古董,新館落成三年多,從未發生過失竊案,所以大家都放松了警惕。
  看來"這個人"對美術館的保安程序了如指掌,才會趁虛而入。從這一點來講,即使不是館內工作人員,也有內線。
  但是,那個干擾又是怎么回事?
  陳館長來到二樓C展區,這兒已經恢復了常年展的陳列品,二樓的A、B展區,是幾幅水彩畫,C、D展區,則是一組金山農民畫,在掛無名畫的位置上,掛著一幅叫《二嘠子賣驢》的農民畫。
  陳館長抬起頭,朝天花板上的攝像頭看了看,那是一臺德國博世球型攝像機,具有放大目標和跟蹤移動物體的功能,攝像頭外面有一個烏黑的圓形玻璃罩,普通的觀眾即使抬起頭來,也分辨不出那是什么。
  陳館長推理出"這個人"的作案過程:他一定使用了某種儀器,對天花板上的攝像頭釋放出干擾電波,請注意,他所站的位置必須在鏡頭的拍攝范圍之外,以免被攝入畫面,然后"這個人"迅速來到C展區的這個位置,把畫掛起來,轉身溜之大吉,整個過程只有短短一分鐘。
  有如此敏捷的身手,"這個人"可以去偷故宮了。
  "這可真是……"陳館長咕噥了一句,"活見鬼了。"
  9
  陳館長決定不再追查這件事情。
  這幅畫已經屬于自己了,明智的做法是讓所有人盡快遺忘此事,最好忘得一干二凈,永遠別再提起。等到哪一天,有人發現它不翼而飛,如果他不識相,提出報警,陳館長就會嚴厲地訓斥他:本來就是多余的東西,沒了就沒了吧!
  這幅無名氏畫作搬進書房的時候,陳太太只是朝它看了兩眼,并沒有引起她的興趣。
  丈夫的書房,陳太太一般不進去。陳太太的寶貝女兒讀的是寄宿制高中,周六與周日才回家,繼父的書房,她也從不進去,因為里面沒有一樣東西能吸引她的眼球,包括對繼父本人。她曾聽見臥室里傳來那種氣喘如牛的聲音,這是繼父在蹂躪母親,讓她感到惡心。
  鐘點工通常下午兩點半來,打掃房間,燒好晚飯,洗了碗再走,一般要到晚上七點。
  這天上午,陳館長在上班的時候突感眼睛不適,有一種強烈的異物感,好像眼里進了東西,對著鏡子看了半天,沒有找到什么,連一根小小的眼睫毛都沒有,但強烈的異物感幾乎讓他睜不開眼睛,只好去醫院就診。醫生給他開了一瓶治結膜炎的斑馬牌眼藥水,離開醫院,陳館長就近回到家中,想休息一下,睡個午覺,下午再去美術館。
  家里沒有人,陳太太回浦東了,要晚上才回來。她父母住在浦東的三林塘,靠近2010年世博會的會址。2002年上海贏得世博會的主辦權后,周邊房價立刻飆升。
  陳太太在家的時候,喜歡聽鄧麗君的歌,把音響開得很響,結果滿屋子都是"小城故事多……美酒加咖啡……問君何日歸……",要么在家里擺牌局,幾個牌搭子都是師奶,她們抽煙,弄得烏煙瘴氣,害得有支氣管炎的陳館長只能躲在書房里,打開窗戶通風,眼不見為凈。
  這種時候,陳館長就想起了他的前妻,她從不打牌,也不抽煙,只會做家務,不要傭人。雖然沒有現任太太那股風騷,但很實惠,就像一根抽了幾十年的煙斗,既順手又順口。
  怨誰呢?是我自己把煙斗扔掉,改抽大麻的。
  陳館長躺在客廳沙發上,點了眼藥水,異物感有明顯的減輕,眼睛舒服多了。
  家里靜悄悄的,能聽見墻上的石英鐘發出的滴答聲。
  難得這么安靜,如果能這樣安安靜靜離開人世,倒也不錯……
  陳館長閉著眼睛在想。
  他睜開眼睛,朝墻上的鐘看了一眼,快到中午十二點了,午飯還沒吃,沒覺得餓。
  陳館長把眼睛重新閉上,想打個盹,忽然,他聽到一種聲音,很輕,象一件衣服掉在地上,輕輕的撲一聲。 過了片刻,這種聲音又來了一次。這回陳館長聽清楚了,聲音來自書房。
  陳館長從沙發上坐起來,抽了一張紙巾擦去眼角的殘余藥液,走進了書房。
  書房里靜悄悄的,沒有什么異常,陳館長朝地上看了一眼,目光就被直勾勾地鎖定了。
  地上扔著一件上衣和一條褲子,都是淺藍色的,陳館長對這套衣服似曾相識,卻一時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不過他發現,上衣胸口佩著一塊塑料牌,上面寫著"主治醫師 Zoe"
  陳館長慢慢抬起頭,目光往上移,墻上掛著那幅《窗臺上的Zoe》
  天哪!這是怎么回事?
  陳館長的眉頭漸漸合攏,擰成一個大大的結,就像一個"?"掛在臉上。
  是我的眼睛有問題……還是我的幻覺?

like抽筋 發表於 14-5-2010 18:38:26

10
  下午四點多,像往常一樣,S美術館已經停止售票,館里還有一些逗留的觀眾,他們或駐足觀望,或拍照留念,或坐在展區里的固定椅上,安安心心欣賞自己喜歡的作品,一切都很正常。
  將近五點的時候,讓人目瞪口呆的一幕發生了。
  事后,這天輪休的美術館工作人員無不后悔那天沒來上班。
  這一幕發生在美術館底層的右大廳,第一位目擊者是A展區一名來自美國的女觀眾,她用雙手捂著嘴,發出"Oh my gad"的驚呼,很快,旁邊一名上海女子也跟著驚叫起來。
  一個五十多歲的中年男人赤身裸體跑進來,腳上穿著一雙黑皮鞋,嘴里唱著一首兒童歌曲《我愛北京天安門》。
  "我愛北京天安門,天安門上太陽升,偉大領袖毛主席,指引我們向前奔……"
  一邊唱著,像只沒頭蒼蠅,在大廳里跑來跑去,女性觀眾無不驚叫著躲閃。
  此起彼伏的驚呼聲引來了工作人員和保安,讓他們瞠目結舌的不僅僅是這個男人的赤身裸體,還因為這個男人竟然就是S美術館的館長陳子期。
  當陳館長離開右大廳,朝左大廳奔去的時候,呆了半天的保安終于緩過神來,一擁而上,把陳館長摁翻在地,有人脫下自己的衣服要給他穿上,陳館長非但不要,還拼命掙扎,試圖沖出重圍,繼續這場裸奔。無奈之下,有人解下皮帶,把他手腳捆起來,終于將他制服。
  大廳里亂成了一鍋粥,此時,館長助理正在辦公室里策劃著下班后的約會,約會對像是美術館接待部的小波,她是公認的館花。保安部的大奔也在追她,身為館長助理,自己的優勢顯而易見。
  辦公室的電話鈴急促地響了起來,來電話的是保安部的負責人。館長助理只聽了前幾句,就意識到今晚的約會泡湯了。
  館長助理匆匆來到會議室,推門一看,啼笑皆非,不知誰用一條毛毯將陳館長整個裹了起來,外面用繩索五花大綁,乍一看,像一只臺灣肉粽。
  面對館長助理的大聲詢問,陳館長充耳不聞,比起裸奔時的亢奮狀態,顯得安靜多了,滿臉的輕松,嘴里居然還吹著口哨,旋律是民歌《好一朵茉莉花》。看起來,這次的裸奔非但沒讓他覺得丟人,而且像是完成了一項重大使命,讓他徹底解脫了。
  瘋了,館長大人一定是瘋了。
  堂堂的S美術館館長,擁有的各種頭銜足以覆蓋一張名片,美術界的知名人士,就這樣廢了。
  "給他老婆打電話吧。"館長助理喃喃道。
  我還沒見過他老婆呢,正好一睹芳容。
  11
  上海市精神疾病防治中心出具的診斷書上這樣寫著:
  陳子期,男,58歲,患精神分裂癥。
  拿到診斷書的第二天,陳太太就委托律師向居住地的虹口區人民法院遞交了離婚訴狀,要求法院準予自己與丈夫解除婚姻關系。
  通常,離婚是去民政局辦的,只要夫妻雙方就財產分割、子女撫養等重大問題達成協議,民政局就會依法解除他們的婚姻關系,給夫妻倆每人發一張藍色的離婚證書,并收回紅色的結婚證書。走出民政局,兩個人就自由了。
  正在瘋人院接受治療的陳館長,是不可能去民政局主動要求離婚了,萬一在民政局里來個裸奔,那可要鬧笑話了,因此惟一的途徑就是通過法院。
 丈夫患精神分裂癥,維持這樣的婚姻,無疑是痛苦的,我們要維護婦女的合法權益。
  在審案討論會上,主審的女法官這樣發言。
  當然,我們也要維護患者的合法權益,生病是天災,不是他自身的過錯,沒人愿意得精神分裂癥。
  陳館長與前妻生有兩個兒子,大兒子三十歲,小兒子廿五歲,都已經獨立了,女法官同他們進行了一次溝通,兄弟倆都表示愿意做父親的監護人,承擔今后的生活開銷,為父親養老送終。
  其間,女法官還去了一次瘋人院,想征求一下當事人的意見。說是"征求意見",其實想看看這位堂堂的S美術館館長究竟病到什么程度。
  潔白的病房里十分整潔,要不是窗戶上安裝的鐵柵欄,真看不出它跟醫院里的普通病房有什么區別。這兒條件不錯,四人一間,陳館長坐在靠窗的一張病床上,埋頭做著一件繁瑣的事情。
  據男護士說,這是他新近染上的一個怪癖:數陰毛。
  123、124、125、126……
  女法官只在門口稍作張望,就落荒而逃。
  離婚很快進入了操作程序,但有一件事比較棘手,恐怕全世界的離婚都要面臨這個麻煩,就是財產的分割。
  對住宅、汽車、存款、股票和債券這一部分財產,兩個兒子沒有表示多大的異議,同意按"婚后財產"對半分割。分歧產生在陳館長的那些收藏品上,其中大部分在中國銀行的保險柜里,小部分擺放在家中。對于保險柜內究竟藏了多少東西,兄弟倆并不十分清楚,但知道父親收藏的精華部分都在里面。兄弟倆堅持要把父親的所有收藏品算作"婚前財產",就是說它們不屬于陳太太,她沒有權力支配它們,陳太太也不是省油的燈,花重金請來一名擅長打這類搶錢官司的強盜律師,準備誓死捍衛。
  在這種劍拔弩張的情況下,女法官先對陳太太做思想工作。
  首先,你丈夫不是判刑坐牢,而是有病,醫院剛下了診斷,你就迫不及待提出離婚,等于變相的拋棄,我們人民法院為了維護當事人的合法利益,完全可以駁回你的離婚申請。但是,考慮到你還年輕,你又是女性等諸多因素,可以判你們離婚,因此在財產分割上,你應該作些讓步。
  其次,你丈夫與前妻生的兩個兒子,都表示愿意當父親的監護人,為父親養老送終,陳館長今年才58歲,沒準還能活個二十年,雖說有養老保險,但也是一筆相當龐大的費用。
  說到底,把自己身上的包袱甩給了人家,總要破點財、意思意思吧?
  又要馬兒跑,又要馬兒少吃草,天底下哪兒有這么便宜的事?
  女法官已經把意思表達得很清楚了,聰明的陳太太當然不會敬酒不吃吃罰酒,否則判決結果會明顯傾向于兄弟倆,那樣就得不償失了。
  陳太太同意讓步,只取丈夫收藏品的三分之一。
  女法官回過頭來,又去做兄弟倆的思想工作。
  你們父親在結婚前,沒有進行婚前財產公證,因此,他的收藏品也可以算作婚后財產,作為妻子,擁有一半的支配權。
  兄弟倆最終同意了,獲取三分之二的支配權。
  然而,陳館長的收藏品五花八門,為了顯示公平,法院委托一家拍賣行,對陳館長的收藏品逐一估價。以下是清單,分幾大類。
  錢幣類:清奉天省銅元局鑄造的"寶奉"十文銅元四枚,清晚期袁世凱頭像金幣一枚,清光緒年鑄造大清銀幣兩枚。
  古玩類:清晚期白銅鏨刻博古紋水煙壺一把,清光緒年紫砂瓜壺一把,用犀牛角制成的清乾隆年吉祥杯一件,象牙雕刻關公持刀像一尊,明朝永樂年銀佛一尊。
  郵票類:文革郵票十余套,五、六十年代的紀念、特種郵票數十套,面值三分銀、五分銀的清朝海關大龍郵票各一枚。
  字畫類:程十發的山水畫兩幅,著名書法家沈尹默題字的折扇一把,吳昌碩的人物山水立軸一件,任伯年的《走馬圖》一幅,林鳳眠的仕女圖與花鳥畫各一幅,現代油畫《窗臺上的Zoe》一幅,作者不詳。
頁: [1]
查看完整版本: [轉]第51幅油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