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ike抽筋 發表於 29-6-2010 11:35:57

[轉]銹剪刀

水庫那邊住著岳槐一家。岳槐有個漂亮的女兒,名叫岳魅。
  岳魅不喜歡岳槐,因為她的名字,也因為不允許她上山去玩。可岳魅時常覺得山上有什么東西正在等著她,那東西一直呆在山上,默默地等著她去赴約,好像她答應了某件事情卻至今沒有完成。她站在家門前盯著水庫對面的山時,也覺得自己被那些起起伏伏的山盯著。于是,她的腳莫名其妙的有往前走的沖動。
  正當她準備邁步的時候,岳槐從屋里出來了。
  岳槐見女兒兩眼無光,若有所思,便問:“岳魅,傻站著在想什么呢?”
  岳魅突然心生疑問,開口道:“你為什么把我的名字里也加個鬼字進去?”
  岳槐一愣,臉上掠過一絲驚慌,但立即用笑容掩飾:“因為爸爸的名字里也有個鬼字呀,你是爸爸的女兒,這就不稀奇咯。”
  岳魅又問:“你為什么不讓我去山上玩耍?別的孩子都在那里玩游戲,摘果子,捉知了。”
  岳槐伸出有力的雙手摟起六歲的女兒,邊向屋內走邊說:“那里有東西想搶走我的女兒。你媽媽生到第三胎才救下你,都是因為那山里的東西。你是爸媽的寶貝,可不能再讓它得逞!”
  岳魅第一次聽見爸爸說那個“東西”,心生歡喜,雙手撲打爸爸寬大的肩膀:“爸爸,你也知道那個東西呀?那個東西到底是什么呀?你見過那個東西嗎?”
  岳槐突然將她丟到椅子上,滿臉怒容,生氣地喝道:“給老子老老實實呆在家里,別想到處亂跑,特別是不許上山!!你膽敢不聽,小心打折你的腿!”岳魅驚恐地看著發怒的爸爸,不知道他為什么突然發這么大的脾氣。
  但是爸爸的憤怒并沒有絲毫減弱水庫對面的山對她的吸引力。反而因為爸爸經常無緣無故對她發脾氣,至少在她看來是無緣無故的,使得她連爸爸平常的愛護也覺得厭煩非常。她透過窗戶看見外面的山在黃昏下只剩一個輪廓,仿佛是一個巨大的人側躺在那里,睡得那么安寧。她心想那個側躺的人是不是因為等待她去赴一個約,但她現在還沒有去,那人等得太久就累了,躺下休息,一不小心就進入了又沉又香的夢里,等著她悄悄走過去,在后面拍拍肩膀,輕聲地說:“嘿,我來了。”岳魅的思緒就這樣胡亂地飛得很遠很遠。她甚至忘記了爸爸正在她面前發怒。
  吃完晚飯后,岳槐和他的女人早早睡了。岳魅卻從床上爬起來,躡手躡腳來到月光底下。月亮很大很圓,像一口深不可測的井,凝視久了會有一種害怕掉進去的心悸。樹在月光下失去了立體感,凌亂的樹影像魔鬼一樣張牙舞爪。偶爾一陣風吹過,四周的樹葉嘩啦啦地響,仿佛兔子或者蛇在其中急行穿梭。
  她不知不覺已來到已來到山上,雖然她以前沒有來過這里,但腳步沒有絲毫生澀,在歪歪扭扭且多岔多溝的羊腸小道上很自然地左拐右拐上坡下坡,幾乎沒有停頓就來到山頂上。她的直覺告訴自己,現在她要停下來,在這里等,等她自己也不知道的東西。
  不一會兒,一只碩大的黑色蝴蝶從重重疊疊的樹影中飛出來。岳魅看見它揮動著扇子般的翅膀,緩慢而用力,似乎身體特別沉重。它圍繞岳魅飛舞,引得岳魅想捉住它。岳魅雙手伸過去,用力一捧。蝴蝶從縫隙里逃走。岳魅張開雙手,看見紅色的血液從指間滴下。她沒有驚慌,沒有疼痛,繼續追逐那只碩大的蝴蝶……
  岳槐找到岳魅的時候,她已經倒在因夜露而濕潤的草地上,臉色煞白,昏迷不醒。她的雙手被某種鋒利的硬物劃得皮綻肉開,滿是血塊。細心的岳槐媳婦在不遠處找到一把銹跡斑斑的剪刀,刀刃上黏附著已經變黑的血跡!
  如果換了別人,看到這把銹剪刀絕對不會像岳槐媳婦這樣恐懼。岳槐媳婦見了后,瞳孔放大,冷汗滲出,頓時覺得天旋地轉,身子軟下來,半蹲在地上,雙手撐地。岳槐剛抱起女兒,又見媳婦臉色灰白,不禁詫異非常,連忙放下女兒跑過來扶起媳婦。岳槐媳婦身體微顫,雙唇抖縮,仿佛就要死去一般,有氣無力的說:“剪刀,那把銹剪刀……”
  岳槐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將母女倆送到醫院后,懷揣著一蘭色布包偷偷去了四姥姥家。
  布包一層一層解開來,四姥姥邊聽岳槐講述事情的經過,邊猜想這布包里到底有什么重要的東西。當解開最后一層,銹跡斑斑的剪刀露出來時,四姥姥倒吸了一口氣!
  岳槐也這才仔細打量這把剪刀。這是一把平常的家用剪刀,只是捏手的兩邊鐵框里各系了一條紅色細布條,乍一看挺像一只展翅欲飛的蝴蝶。
  “看見這兩條紅布沒有?”四姥姥問。
  “這。。。。。。有什么特殊嗎?”岳槐雖然一頭霧水,但聽四姥姥凝重的口氣,知道它并不簡單。
  “這是你媳婦生孩子時剪臍帶用的剪刀。”四姥姥的言語中有一種冰冷刺骨的寒氣,“那兩條紅布,就是我親手系上去的。”
  岳槐仿佛腦后遭受了一悶棍,腦袋里一片空白,臉上的表情很復雜,不知是絕望,是憎恨,是恐懼,還是憤怒。
  稍后,岳槐緩過神來,想起了自己的疏忽,原來岳槐媳婦生過三胎,前兩胎的幼兒都不過七天便不明原因地死了。四姥姥那時告訴他是箢箕鬼在作怪,須將死去的嬰兒尸體打破腦袋,頭朝地腳朝天倒埋在墳墓里,方可嚇走箢箕鬼,保下后面出生的孩子性命。岳槐照做后,他媳婦后來生下的岳魅果然活過了七天,到現在再過七天就要滿七歲了。可他忘記了一件事情,就是四姥姥交代的,要將死去的嬰兒用過的東西一起埋葬,襁褓,澡盆,手巾等等。他偏偏忘記了那把剪刀。接生婆四姥姥在剪刀柄上系好兩條紅布,小心翼翼剪斷臍帶后,岳槐媳婦便大大方方用來剪粗布,剪辣椒,剪清明燒的紙錢,剪除夕貼的“福”字。然而不知道什么時候那把剪刀不翼而飛了,岳槐也沒有專門去尋找,再買一把就是了。可是現在它突然銹跡斑斑地出現了,出現在那個山頂上,出現在因失血過多而昏迷的女兒身邊,他怎能不驚訝?
  四姥姥泡上一杯熱茶,遞給岳槐,慈祥地問:“你多久沒到你兒子的墳上去了?”
  岳槐接過茶盅,低下頭,說:“快七年了把。女兒出生后我就幾乎沒有去過了。”
  四姥姥看著岳槐手中的茶,說:“這個怨結,就像茶葉,放在盒子里的時候旋著扭著,像個緊攥的拳頭,好像人們欠著它什么。是啊,人們為了喝茶,把它們從山上采下來,放在水里泡,放在太陽下曬,用腳踩,用手揉,制作成現在這樣的茶葉。也難怪它覺得委屈,要變成拳頭的形狀。但是呢,只要你用熱水熨熨它,你看,所有的怨結都化解開了。”
  岳槐聽了,感覺到茶中的溫度傳到掌心,又遞給緊張的身體,使神經舒緩下來。心里的憤怒恐怖以及憎恨都好似杯中的茶葉舒張開來,將所有的綠色釋放到水里。岳槐的心里升起一種溫熱。
  四姥姥又告訴岳槐,在女兒滿七歲的晚上要如此這般。
  岳魅七歲生日那天晚上,岳槐叫媳婦抱著女兒睡覺,自己提著一個籃子,去了專埋死幼嬰的山坳里。他在那里陪著他死去的兒子度過了一個或許寒冷或許溫暖的夜晚。
  岳槐媳婦按照四姥姥交代的將那把銹剪刀放進一個特別的桃木盒里。岳槐不知道,他出門不久他媳婦就聽見桃木盒輕微顫動,似乎里面有一活物在撲騰掙扎。岳槐媳婦不知道,她男人燃上冥紙說出那句話的同時,桃木盒安靜下來。
  岳槐說:“孩子,今天晚上我陪你,以后的每年這個時候,我都會來陪你。”冥紙的灰燼在火焰里飛騰,像一只只黑色的蝴蝶在紅色花蕊上舞蹈。
  岳槐媳婦抱著熟睡的女兒,整晚沒有合眼。岳槐與清晨的第一縷陽光一起走進她的臥室時,她長長地吐了口氣,低頭看看安然躺在懷里的女兒,欣慰的笑了。
  雖然岳槐的手不久就康復了,但是這一帶的孩子們再也不敢捕捉黑色的蝴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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