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喜善的尖叫聲之外,還有沒有聽到其它人的聲音呢?
我感覺到宏哥提出疑問的聲音越來越薄弱。
「咦?……嗯、嗯,不是喜善。不是喜善的聲音。」
我睜開了雙眼。並將視線移往宏哥以及少校的臉上。
「別的女人的聲音。說什麼我不會原諒你,我要殺了你,你這個賊之類的。」
女人。
刺她的是個女人?
錄音機終於停止。而在大樓形成的峽谷間,充滿著一股連動根指頭都無法動的沉重。
三個人能夠在此一同共有被錄下的死亡,不知是否這是件好事?少校最先做出動作。他將錄音機的檔案移到計算機上,接著將切斷連結的銀色短棒丟還給宏哥。接獲東西的宏哥則站了起來,幾度表現出猶豫並盯著東西看,隨後便向緊急逃生梯走去。
而我則是坐在汽油桶上,一動也動不了。
感覺宏哥的腳步聲離我好遠。少校又戴上了耳機並開始敲打起鍵盤。似乎在某處開了一個洞,流出了溫溫的水來。然而,沙漠卻依舊無邊無盡,還是得繼續走下去才行。我被這樣一種奇妙的感慨包圍住。
我站了起來。感覺好像被少校給叫住。但我卻甩開了那聲音,並從大樓之間的縫隙衝了出去。八月份刺眼的陽光射進了我眼睛。全身都在冒汗。而黏在我頸部周圍的卻是收錄在錄音機中的那名女子的聲音。
我把停放在收費停車場角落的腳踏車牽到馬路上,用力將腳架踢上來。每當我踏一次腳踏板,那名女子的聲音就被吞入斷斷續續的風聲中,逐漸遠離。
在平阪幫事務所內,只剩下第四代一個人。我第一次看到隔著一張辦公桌的沙發上一個人都沒有。由於派人前往已經預定好的五個演唱會會場站崗,根本就沒有多餘的人力可以在事務所內納涼了。
第四代正在和整迭的請款單搏鬥,當我進入房間時他只是瞄了我一眼。兩人四目相交時,我卻不自覺地低下頭去。
「……對不起,我擅自跑來了。」
「你是自己人,身上也有鑰匙,還有什麼擅自不擅自的?今天不是有新聞採訪的預定?」
「啊,那件事我已經交給美嘉姊去處理了。」
「那你就可以休息個兩、二天了。煉次目前也悶不吭聲,要找到他的巢穴也只有少校跟愛麗絲辦得到。你是領日薪的,所以能休盡量休。」
「第四代你真的對金錢很計較。」
「因為被小氣的父母養大的。」
到底要怎樣養,才能養出這種個性扭曲的現實主義者?
我閉上雙眼,緊握住手掌裡的汗水,接著又抬起頭來,繞過了沙發和辦公桌走到了第四代身旁。由於他平時都穿著網狀材質的挖背背心,兩邊肩膀裸露在外,手臂上刺著的代徽刺青清晰可見。
我不自覺地伸手去觸碰。第四代將視線從請款單轉移到我身上。
「你是有什麼問題P」
當我默默觸碰代徽的瞬間,第四代站起來把我的手給揮開。被揮開的我的手感到一陣疼痛。
然而我的手指的確有感覺到。是傷痕。是被刺青所覆蓋住、深深的一道傷痕。
「你這傢夥——」
雖然被抓住了衣領,但我卻直視著第四代充滿忿怒的雙眼。
「原來被刺的對象不是第四代。」
在野狼的雙眼中,忿怒的火焰不斷地燒著,接著變得像是燒紅的木炭。
「你到底想講什麼!?」
「宏哥去見一個說是以前住在喜善小姐隔壁的女生,也打聽到了案發當天的事情。」
第四代低聲怒吼。感覺到像是鎖骨內側快要被扯斷的疼痛。我咬緊牙根想著下一句話。喜善因為腰痛和腹痛已經到了無法動彈的地步,應該不可能還有力氣為了保護第四代而被刺中腹部才對。接著是事發後,後籐田幫的怪異行徑。為何他們不殺了第四代?
只有一個極為單純的答案。
「被刺的目標,打從一開始就是喜善小姐。」
從自己嘴中說出這樣的話,我卻不敢直視第四代的臉孔。
「第四代是為了保護她而被砍傷肩膀。就算是這樣……」
還是無法保護她。
這句話一直無法從我肺中吐出來,並且在體內不斷地刺痛著我。「那都是你自己的想像而已。」
第四代推開我並坐到椅子上。
沒有錯。那些只是我自己的隨意拼湊。況且,這樣的事實根本於事無補。可以跟煉次哥說嗎?不可能。那樣太讓人心疼了。
「所以不是才叫你少在那兒亂調查嗎?白癡。」
第四代的話感覺就像是把我的肋骨都給翻了過來。我是否應該保持原本不清楚的狀態會比較好?我不知道,因為不清楚狀況的煉次哥也很煩惱。
跟你說喔,愛麗絲,我大概是無法成為偵探了。雖然一句話也沒跟你說就衝出了出來,但卻完全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辦?該傳達什麼東西給真的很喜歡喜善小姐的那個人才好?或者是說,應該怎樣對他撒個不好笑的謊言?
「就連我都不懂了,你最好是會懂。」
我將背靠在牆壁上,呆呆地站著看第四代的臉龐。那是我到目前為止,聽他說過的話當中最溫柔的一句。我羞愧到不行,想往出口走去,卻只能癱坐在沙發椅背上。
我甚至覺得,是不是應該將煉次哥繼續視為敵人,互相大打一場,然後雙方都弄得遍體鱗傷,這樣會比較好?
不了,我到底在想什麼?難道忘記曾經對著第四代喊叫的話嗎?那件繡著代徽的刺繡T恤,目前還在請愛麗絲幫忙保管中。就為了拚命維繫和煉次哥的連結,做出了這些事。
總不能什麼都還沒傳達到就結束了吧?
「我也不太瞭解那傢夥的事」
第四代淡淡地說。
「經常一起耍白癡,一起幹架,欠或借對方的人情也數不清。但他一樣是個搞不懂心裡面到底在想什麼的傢夥。」
「但你卻和這個搞不太懂的人結拜為兄弟,還許下了約定。難道你為了一個搞不懂的人,把所有骯髒事情都往身上扛,然後還撒了這麼愚蠢的謊嗎?」
「你如果都知道的話就給我閉嘴!」
當我步出平阪幫事務所後,我並沒有返回「花丸拉麵店」而是直接回家。更新了樂團的官方網頁,盡可能上傳開心的話語,為了替即將在下周就要舉辦的盛大慶典做宣傳。真的很神奇。明明腦袋裡是那麼混亂的狀態,然而一旦打起文章就開始靜了下來,就算要說多少謊都沒問題。
這可能就如同美嘉姊所說的,我大概有某些部分確實滿適合去寫文章。即使是如此,我也不打算一輩子都從事這種寒酸又需要撒謊的工作。
結束了訊息內容的更新,我躺在床鋪上。
愛麗絲應該已經聽完宏哥拿回去的那份錄音才對。
若換作是她的話,會怎樣下定論呢?她已經不是過去的愛麗絲了。知道基於無知而產生的平穩有多麼重要,也知道煉次哥所抱持的憎恨,其實是一場誤解。
應該告訴煉次哥然後傷害他呢?
還是乾脆都不說讓他白然枯萎?
不論是哪一種答案,我都不想從愛麗絲的口中聽到。
「既然都已經來到『花丸拉麵店』了,卻不現身就離開,到底是在想什麼!?而且打了那麼多通電話都不接!我看你大概是在貪圖那片刻的賴床時光吧!?」
隔天一大早,我被愛麗絲的怒罵電話給挖了起來。
「……嗚嗚。哈啊啊……」
當我想說個什麼的時候,卻只能發出還沒清醒的胡言亂語。
「請你至少使用個存在於地面上的智能言語。」
「那個……有什麼事嗎?——啊、啊嗚……對不起。」
差點又被罵一句。即使沒有特別的事,身為偵探助手至少也該現身!
「那個……總覺得,聽完那東西之後……這個……很難跟愛麗絲面對面。」
光想像要一起重新再聽一次那份錄音就覺得很痛苦。
「就算和誰怎樣相處,事實是並不會減少的。只會慢慢累積、吸收濕氣,然後不斷地膨脹而已。」
「就是這點感到很痛苦嘛。」
「你這膽小鬼。就連水蚤都會忍受著水壓和滲透壓了,而你到底算什麼?」
真是對不起。「……我錯了。現在就過去。」
「嗚、嗚,我並沒有說叫你要過來。」
那你幹嘛還打電話來呀?
「那我知道了,我也不好意思打擾你了。今天就睡一整天好了。」
「不管,你馬上去買一箱Dr.Pepper帶過來!」
到底是想怎樣啦?當掛斷了電話後我才終於回想起來,從昨天回到家之後身上就還穿著外出時的衣服並爆睡到現在。糟糕,不趕快去洗個澡的話,身上會臭到死。而且計算機還是開機的狀態。畫面停留在完成更新部落格的地方。
部落格上已經早有幾則迫蹤響應。也有網友是穿著那件T恤登入的。還有刊登「艾倫?卡巴」店頭照的留言內容。
慶典就快要開始了。我投下的火種已經在城市中延燒開來,已經到了無法阻止的地步。
淋完了浴後我回到寢室,並拿出了善喜哥送給我的豪華刺繡T恤。這把火是我先放的。果然不穿上它還是不行吧?
刺繡的內裡緊貼在剛洗完澡的皮膚上。
我繞到熟識的酒商購買Dr.Pepper,隨後前往「花丸拉麵店」當將腳踏車停在店旁打算前往廚房後門時,我恰巧遇見了正在店門口灑水的彩夏。
「早安,籐島同學!這……哇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