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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王業》 第二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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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9-10-2009 09:31:04 | 只看該作者 回帖獎勵 |倒序瀏覽 |閱讀模式
本帖最後由 藍。 於 9-10-2009 09:39 編輯

進退(本章修改完)
  盧氏殷勤地呈上姜茶,垂手躬立在側,看我只皺眉喝了一口,忙陪笑道,“王妃可是嫌味道重了,奴婢這就讓人重新煎過。”
  我擺了擺手,只冷淡地問道,“那兩個婢子都打點好了?”
  “奴婢已將銀兩送到,也給玉竹擇好了人家,只是那杏兒不知好歹……”盧氏撇了撇嘴,正待再說,我淡淡打斷她,“她總是服侍過王爺一場,不可薄待了她。”
  “王妃宅心仁厚,是咱們下人的福分。”盧氏忙躬身道。
  我自嘲地一笑,只覺仁厚一說無比諷刺。那兩個女子並無大錯,此生卻算是毀了。如同賀蘭斷腕,於蕭綦看來是罪有應得,於他的族人,何嘗不是慘烈英勇之事。
  我私下問過盧氏,才知道侍妾皆無子嗣,並非偶然。盧氏說,每有侍寢,王爺必有賜藥下來,大約是嫌侍妾身份卑賤,不配誕育王爺的子嗣。
  這話我是不信的。若是世家望族子弟,有此一舉倒不奇怪,蕭綦卻不應是這樣的人。
  這盧氏心思靈活,說話頭頭是道,頗會察顏觀色。見我留意詢問王爺的起居,她一面偷眼看我,一面笑著湊近來,低聲道,“這陣子王爺都是一個人獨宿,如今王妃身子大好了,還將人冷落在一旁,也不是個理兒。”
  我轉頭咳了一聲,掩飾臉上的發熱。她卻越發說得不像話,“王爺對您的心思,瞎眼人也瞧得出來。人家每晚都來探視,大半夜的還不讓人留宿。雖說王妃性子貞淑,可這男女閨中之事……”
  我霍然站起來,耳根發燙,冷冷道,“盧夫人,你在府中執事也有年頭了,需知一言一行,都是底下諸人的表率,不可失了分寸。”
  盧氏臉上陣陣青白,退在一旁不敢多話。我蹙眉看她,只覺此人性好諂媚,心術不正,留在身邊終究不可長久。當下起了念頭,想將她一併逐走,然而念及她年事頗高,又在府中操勞了一些日子,終究有些不忍。我沉吟片刻,不動聲色,只令她退下。
  臉頰耳後的火熱卻久久不曾消退,盧氏的話雖俚俗孟浪,卻不是全然沒有道理。
  這幾日來,蕭綦越發繁忙,常常整天不見人影,一旦回府又有將領不斷進出議事……縱然如此,他仍然每晚過來看我,多少總要陪我說一會話,有時非要看著我安然入睡,方才離開。
  自那晚過後,他待我再無輕薄唐突之舉,偶爾舉止親呢,也從不逾矩。
  連玉秀也曾紅著臉問我,為什麼王爺從不留宿。
  她們都不懂得,我卻明白,蕭綦只是在等待。他是太高傲的一個人,容不得半點勉強和屈就--這一點,我們何其相似。他要等我心甘情願,將旁人的影子抹得乾乾淨淨,一如他所言,“我們之間,再沒有旁人”。
  我怔怔立在廊下,滿心都是悵惘,百般滋味莫辨。
  蕭綦不會明白,那不是旁人,那是子澹……有太多的情分交纏在子澹和我之間,即便拋開男女之情,我們還是兄妹,是知己,是共同擁有過那段美好歲月的人。即便用一句“旁人”,可以將一切都抹得乾乾淨淨,然而,那些鐫刻在生命裡的記憶,只怕這一生都抹不去了。
  午後正欲小憩片刻,一名婢女匆匆而來,“啟稟王妃,王爺剛剛到府,請王妃即刻往書房去一趟。”
  我微怔,自到這裡以來,從未踏足他書房一步,心下不覺忐忑。
  當下未及梳妝,只攏了攏鬢發,便匆匆而去,一路上心神不定,隱約感覺有事發生。
  到了書房門口,我一時心急,不等侍衛通稟,便徑直推開虛掩的房門。
  一腳踏進去,我卻怔住,只見房中還有旁人--蕭綦負手而立,全神貫注地盯著一張輿圖,他身後左右各立著一名將領,見我進來,均是一怔。
  我見驚擾了他們議事,忙歉然一笑,轉身退出。
  卻聽蕭綦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威嚴中流露淡淡笑意,“往哪裡去?”
  我只得回轉身,泰然而入,向那兩名將領微微頷首一笑。左邊那濃髯魁梧的大將,只愣愣看了我一眼,便慌忙低頭,面色尷尬;右邊卻是一名英朗挺拔的年輕將軍,見我進來,也不知低頭迴避,儒雅眉目之間,竟是一派痴愣神色。
  我斂眸低眉,微揚脣角,向蕭綦欠身行禮。
  蕭綦斂去笑意,沉聲道,“既然王妃在此,你們先退下吧,此事明日再議。”
  “屬下遵命。”二人齊聲應道,那粗豪大將略一躬身,轉頭便走,那儒雅將軍卻似愣了一刻,才匆匆轉身,退了出去。
  我這才忍不住笑了出來,“盡是些不知禮數的莽將軍。”
  蕭綦笑著搖頭,“自己莽撞,倒嫌旁人無禮,哪有這般不講理的女人。”
  我挑眉看他,“我來見自己的夫君,還需跟誰禮讓三分?”
  這話讓蕭綦聽得滿眼都是笑意,攜了我的手,將我領至那幅巨大的輿圖前面。
  “這是,皇輿江山圖?”我睜大了眼,被圖上廣袤疆域深深吸引。
  蕭綦淡淡一笑,伸手指了圖上,傲然道,“這是我戎馬半生,率百萬將士,守護開拓的山河。”
  我被他的神色震懾,此刻的蕭綦,隱隱竟有虎視龍蟠之態。順著他所指之處看去,那綿延於輿圖上的錦繡江山,也令我心神激盪,良久無言。
  這些日子,雖然一點風聲都不曾聽到,我卻隱隱覺察到不同尋常的緊張。那些匆忙進出的將領,通宵達旦的議事,眼前巨幅的輿圖……這一刻,我終於知道,必是有事發生了。
  自來寧朔不過月余,那些安寧恬淡的日子已在不經意間流去,此時想來,陡生悵惘。
  我嘆了口氣,抬眸望向蕭綦,等待他開口。
  蕭綦凝視我,“你可記得溫宗慎?”
  我愕然,無論如何都想不到他竟提起這個名字--當朝右相,與父親比肩的權臣,唯一敢與王氏抗衡之人,也是父親多年的老對頭。我不由展顏笑道,“為何突然提起右相?”
  蕭綦神色淡然,轉身走回案後,側首道,“他已不是右相了。”
  我一時未能回過神來,怔怔問道,“溫相另有進爵?”
  “九日前,溫宗慎獲罪革職;七日前,溫氏滿門下獄。”蕭綦的聲音冰涼如鐵,“若按密函遞送的行程算來,三日之前,便是他問斬之期。”
  我猝然退後數步,背脊直抵上屏風,眼前掠過那張曾經熟悉的面容。昔日風骨清雋,傲岸不群的當世名士,位極人臣的首輔之一,如今已是一具躺在棺木中的屍首麼。
  透骨寒意從腳底直冒上來,我一陣恍惚,喃喃道,“京中發生了什麼?姑姑,父親,娘……他們怎樣了……”想到京中可能劇變橫生,我頓時心亂如麻,諸般怨念都拋在了九霄雲外,只恐家人有個閃失。
  蕭綦向我伸出手來,柔聲道,“過來。”
  我茫然任他牽住了手,被他攬在臂彎,怔怔迎上他的目光。他眼裡仿佛有種奇異的力量,令我覺得安穩,心緒漸漸寧定下來。
  “這些事遲早要讓你知道,算不得什麼,往後你要擔當的還多。”他笑意淡定,替我攏了攏散落的鬢發,“就算天翻過來,我也還在這裡,沒什麼可驚怕。”
  五月的邊塞,竟然如此寒冷。
  我聽著蕭綦將溫相一案的始末簡略道來,指尖越發冰冷,寒意從四面八方透來。
  原以為徐綬伏誅,賀蘭敗走,一切危機都已經過去--可我萬萬沒有想到,這才僅僅是另一場殺戮的開始。
  太子輕薄寡德,早已令皇上失望,姑姑雖與皇上自幼結發,卻並無深寵。多年來,皇上一直專寵謝貴妃,偏愛子澹,帝後之間日漸疏離,令皇上一度起了廢儲之心。至謝貴妃病故、子澹被逐,內有姑姑干政,外有父親專權,而我與蕭綦的婚姻,更使王氏的權勢如日中天。
  皇室與外戚之爭,隨著蕭綦的北歸,終成水火之勢。皇上終於明白,太子羽翼已成。這一去縱虎歸山,四十萬大軍與北方六郡盡在蕭綦手中,一朝有他在,一朝動搖不了王氏。
  一旦將來太子即位,天下盡落入王氏之手。
  皇上孤陷於京中,皇室諸王分封各地,北方諸王的勢力早已在戰亂中消亡。唯有江南諸王,當年偏安一隅,僥倖保存了相當的實力,卻與京城相隔千里,鞭長莫及。
  唯有右相溫宗慎支持皇上廢儲,在朝中與父親相抗衡,暗中與江南諸王密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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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9-10-2009 09:31:49 | 只看該作者
  蕭綦婚後北歸寧朔,在姑姑和父親的支持下,迅速掌控北境六鎮,數次以軍務緊急為由,違抗皇命,拒不奉詔回京。朝廷忌憚他手中四十萬兵馬,一時間無可奈何。

  太子內有外戚之勢,外有重兵相挾,若要廢儲,第一個要除去的就是蕭綦手中兵權。

  眼見蕭綦公然違抗君命,皇上終於下了狠心,與右相溫宗慎一同設下毒計--派出親信大將徐綬,與兵部左侍郎杜盟,以代天巡狩之名進駐寧朔,計劃暗中挾制蕭綦,伺機奪取兵權。

  豈料徐綬野心勃勃,一心想借機取代蕭綦,竟私下與賀蘭箴勾結,欲借刀殺人,將蕭綦一舉刺殺,再推賴於賀蘭氏頭上,從此永絕後患。

  蕭綦是何等人物,早已獲知風聲,索性將計就計,將徐綬的借刀殺人,化做一箭雙鵰--明裡一箭射殺徐綬,擊潰賀蘭;暗地裡一箭,卻是射向徐綬背後的溫宗慎,乃至溫相背後真正的主使之人,給了皇上反戈一擊。

  當日行刺事敗,徐綬身死,杜盟逃脫,十餘名賀蘭族刺客被緝捕下獄,落下鐵證如山。

  蕭綦一道奏疏,並舉鐵證十三條,彈劾溫宗慎勾結外寇,謀逆作亂。同時父親在京中,聯同各部大臣一同上奏彈劾,逼迫皇上將溫宗慎一黨下獄,按律問斬。

  右相一黨拼死反撲,彈劾王氏外戚專權,反指蕭綦擁兵自重,抗旨犯上。

  皇上迫於父親與姑姑的壓力,只得捨棄溫宗慎,將其下獄候審,令他做了代罪羔羊--溫宗慎被定以重罪,革職削爵,舉家流徙嶺南。原本事情到這一步,皇上已經全盤皆輸,向外戚低頭。然而不知為何,父親竟不顧姑姑的勸阻,執意要將溫宗慎處斬方可罷休。

  父親最終一意孤行,擅自篡改旨意,直接下令刑部,於三日前處斬溫宗慎。

  “不會的!”我再聽不下去,霍然拂袖而起,觸上蕭綦霜雪般清冽的目光,卻是周身一僵,終究頹然跌坐回椅中。蕭綦對我再無隱瞞,他與父親往來傳達的密函,都一一攤開在我眼前,父親的字跡,是我再熟悉不過的……

  即便當日得知父親與姑姑在暗中籌劃了我與蕭綦的聯姻,我也不過是傷心失望,而此刻,我卻無論如何都無法將蕭綦口中的左相,與我那氣度雍容,卓然若謫仙的父親聯繫在一起。

  誰也不知道,究竟是因為父親的跋扈,還是因為別的緣故,那個在我印象中一直懦弱多情的天子,終於被逼入絕境,被我的家族激怒,誓與王氏放手一搏!

  在父親剛剛送到的密函中,那一手挺秀蒼勁的行楷小字,寫著觸目驚心的字句--就在數日之前,皇上下詔廢黜太子,改立子澹為儲君,封謇寧王為太子少保,令謇寧王即刻北上,至皇陵迎奉儲君入京!

  江南謇寧王是皇上的堂兄,諸位藩王之中,除蕭綦外,便屬他手中十五萬兵權最重。此時皇上命他入京輔佐子澹,已是旗幟鮮明地向外戚宣戰。

  父親與姑姑立刻封閉了宮禁,宣稱皇上病重垂危,太子臨危受命,代行監國之職。叔父同時調集五萬禁軍,將京城四面守住。姑姑派出內廷禁衛前往皇陵,將子澹幽禁。

  朝中局勢勢成水火,一觸即發。

  一旦謇寧王發兵,唯有蕭綦揮軍南下,方可解京城之圍。

  父親的密函,便是向蕭綦求援,要他火速備齊糧草,南下屯兵備戰。

  我緩緩回頭望向那巨幅輿圖,方才見到圖上勾勒的數條紅線,尚且不明所以。此刻,卻陡然明白過來,那猩紅朱筆標注之處,正是蕭綦的行軍方略--從寧朔出三關,渡長河,直插中原心腹,截斷南北要衝,在臨梁關兵分三路,阻截東西南三面來犯之敵,將京師牢牢掌控在他的手中,猶如一枚彈丸孤城!

  我直直望著那輿圖,從指尖,到雙手,一寸寸冰涼。事成定局,這一戰已是在所難免。捲入這場紛爭的人,卻都是我的至親。

  不知蕭綦何時來到我身後,按住我雙肩,我這才發覺自己周身都在微微發顫。

  他緘默不語,隨我一起凝望那巨幅的輿圖,良久才淡淡道,“你會看輿圖?”

  我點頭,僵然回應他的發問,“是,哥哥從前很愛繪製水道輿圖……”

  “王氏兒女的確才識不凡。”他微笑,從身後將我攬住,意態從容,仿佛只在閒話家常,“這些事原本早該讓你知曉,只是你傷病未愈,只怕平添了煩惱。”

  他說得這樣輕鬆淡定,幾乎讓我錯覺,這不過是一場小麻煩,而不是關乎我親族存亡,天下紛爭的大事。我怔怔看他,不敢相信他此刻面上猶帶笑容。

  他知不知道,一旦起兵南下,等待他的將是一場生死惡戰;他將與我的親族一同站在命運的邊緣,退後一步便是萬丈深淵。

  “到底為了什麼?”我頹然掩住臉,再抑止不住心底的惶惑,失聲哽噎。

  我不明白這一切都是為了什麼。金風細雨的京城,往日諸般美景,至親至愛的家人……甚至是眼前剛剛重新綻放的天地,都隨著這場紛爭而坍塌。我和我身邊的每一個人,或許都將從此改變。這荒唐可怕的一切,到底是為了什麼?

  “為什麼要廢儲,為什麼要打仗?”我喃喃顫聲問他。

  他陡然笑了,朗朗笑聲卻是冰涼透骨,我聽不出半分笑意。

  “為了什麼……”他淡淡重複我的問話,脣角微揚,“無非四個字,帝王霸業。”

  我霍然抬眸看他,震駭無言。

  自古多少英雄,競折腰在這帝王霸業四個字上。

  “一朝踏上此路,成王敗寇,再無回頭。”他竟含笑看我,淡淡說出我此刻心中所想的話。

  我凝望蕭綦,一時間,心中念頭百轉千回。他明白我此刻心中所想,如同我也明白他那四個字的寓意。如果一切重來,我是願做侯門深閨中的柔弱女子,如母親那般安享榮華一生,抑或依然願意站在他的身旁?

  他靜靜等待我半晌,目中漸有失落之色。

  “左相還有一封家書給你。”他不動聲色轉身,從案上密匣中取出一封金漆燙封的信函。

  這是我到寧朔以來,父親送到的第一封家書。此前他與蕭綦密函往來,竟沒有一封家書予我,似乎早已將我這嫁出的女兒遺忘。或許他知道,我會從蕭綦這裡得知真相,並且不會原諒他。

  我接過父親的信函,淡淡垂眸一笑,心下只是黯然。

  蕭綦深深看我,幾不可聞地嘆了一聲,轉身行至窗下,負手而立,待我獨自拆閱家書。

  我望著他孤峭背影,將父親的家書緊緊捏在手中,不覺已捏皺。

  “蕭綦……”我輕輕一嘆,“廟堂之高,江湖之遠,我總要隨你一起的。”

  蕭綦的背影微微一震。

  午後陽光透過窗欞,斑駁灑在他肩頭,將他挺拔身影長長投在地上,愈顯孤絕。

  他背向著我,看不到臉上神色,隔了良久才聽他低低說了一聲,“好。”

  我一時吶吶無言,低頭盯著信上父親的字跡發呆。

  “阿嫵。”他突然喚我。

  “嗯。”我漫聲應了,忽然一呆,他竟叫了我的乳名。

  蕭綦突然轉過身來,滿目笑意地望著我,“你叫阿嫵。”

  我從未見過他這般明朗溫暖的笑容,仿佛有淡淡光華自他眼底煥發,令我一時看得呆住。

  “你怎會……”我想問他怎會知道我的乳名,話一出口,才想起手中信函,上面分明有父親寫下的“吾女阿嫵親啟”。我不覺失笑,抬眸迎上他的目光,一時相視而笑。

  書房裡有一股若隱若現的墨香,彌散在五月的陽光中,恍惚似回到了柳媚花好的昔日光景。

  被他這樣看著,我越發有些侷促,低頭去拆父親的信。

  手腕卻突然被他捉住,信也被他劈手奪了去。他將手指按在我脣上,止住我的發問,低低笑道,“回來再看,先隨我去一處地方!”

  我一時愕然,被他牽了手,不由分說地帶出書房。迴廊庭院中那麼多的侍衛僕從,他也不顧有人在側,一路緊緊牽著我的手,泰然大步走過,驚得府中僕眾紛紛迴避。起初我還羞窘,漸漸覺得莫名雀躍,輕巧好奇地跟上他步伐,不知他要將我帶到何處。

  他的手掌那麼大,將我的手完完全全握住。我偷眼看他的側顏,卻被他發現……

  “到了。”他笑著一指前方,竟是馬廄所在,“快去挑馬!”

  “挑馬?”我錯愕莫名,啼笑皆非地挑眉看他,“你難道要帶我領兵打仗?”

  他大笑起來,“哪來這麼多話,叫你挑便挑,選好馬再叫下人找一套布衣胡服給你。”

  我恍然明白過來,驚喜道,“我們要微服出行?”

  他瞪我一眼,“再嚷大聲些,全城都知道王妃要出行了。”

  忽聽一聲清越馬嘶,那馬廄中最搶眼的一匹高大黑馬朝我們迎上來,渾身毛色漆亮如墨,四蹄矯健修長,鬃毛獵獵,神駿昂揚。

  “那是墨蛟。”蕭綦微笑,丟了我的手,徑直向他的愛馬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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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9-10-2009 09:32:39 | 只看該作者
  看他待馬倒比待人熱情,我不覺心頭暗惱,忽起頑心,將手指並入脣間,短促地吹響一聲■哨,這是馴馬師常用來警戒馬群的訊號,幼時我纏著太僕寺最好的牧丞學了很久才學會。廄中馬群果然一凜,齊齊向我看過來,連墨蛟也微微側頭看我。

  蕭綦驚詫地回頭,笑道,“你竟會這個!”

  我淡淡笑,揚眉看他,“除了舞刀弄劍,行軍打仗,你會的,我未必不會。”




纏綿(全章修改完)

  夕陽餘暉斜照在蒼茫大地上,遠山雄渾,隱約有雲海翻涌,山峰的輪闊被夕陽勾勒上淡淡金邊。我的眼前是大片深濃的綠,綠得沒有盡頭,仿佛一直延伸到天邊。我從不知道,這塞外的牧野竟能遼闊至此,比之皇家獵場何止數倍。天地之闊,山河之壯,即便是帝王家也不能盡攬囊中。

  蕭綦帶我出城,來看這壯闊邊塞,無際曠野,來看他一手開拓的疆土。十年之間,我們腳下還是突厥的疆土,這肥沃美麗的綠野仍被外族霸占。直至寧朔一役,蕭綦大破突厥,將天朝疆域向北拓伸六百餘里,直抵霍獨峰下。

  我第一次被天地之美所震撼,原來九重宮闕之外,另有一種力量,比皇家天威更令人折服。

  蕭綦揚鞭指向遠方,“那就是霍獨峰,北境最高的山峰,峰頂積雪萬年不化,從未有人能攀過山腰以上。北地牧民故老相傳,那峰頂是神靈的居所,凡人不可褻瀆。”

  “我從未到過那麼高的地方。”我由衷感嘆,心下無限神往。

  “我也只到過山腰。”他慨然一笑道,“這世上唯一令我敬畏的,便是天地之力。”

  如此大逆不羈之言,已不是第一次從他口中說出。初時聽來震駭,而今我竟也泰然。若是旁人說出這話,未免輕狂犯上,唯獨從他口中說出,卻是輕描淡寫,叫人聽來也覺理所當然。

  “翻過那座高山便是大漠,四面茫茫皆是黃沙,高丘轉瞬就成平川,流沙之壑深不見底,一直向北綿延數百里才見綠洲,再往北,就是突厥的疆土了。”
  順著他揚鞭所指的方向,遙想朔漠狂沙,我不禁心馳神往。長風獵獵,吹動他風氅翻卷,將我的長髮吹得紛亂如拂。

  我們並韁策馬,徐徐而行,沒有侍衛跟隨,拋開俗事紛擾,唯此兩騎並肩倘佯於寧靜曠野之中,天愈高,心愈寬,人愈近……

  天際最後一抹殘陽煥發出燦爛的餘暉,將天地萬物灑上璀璨金光。

  遙望那天地盡頭的紅日,我陡然生出豪氣萬丈,回首對蕭綦揚眉一笑,“王爺與我較量一下騎術如何?”

  蕭綦朗聲大笑,勒韁駐馬,“讓你三百步!”

  我也不答話,反手揚鞭,朝他座下黑馬狠狠抽去。那墨蛟大概從未被旁人鞭打過,暴烈脾性受這一激,立時揚蹄怒嘶。蕭綦一驚,不待他出手制止,我已猛夾馬腹,催馬躍出。

  我座下名喚“驚雲”的白馬也不是凡種,通身如雪,長鬃壓霜,奔馳之間仿如御風踏雲。

  蕭綦縱馬追了上來,那黑蛟果然神駿非凡,來勢迅若驚電。

  黑白兩騎漸漸並駕齊驅,蕭綦側頭看我,滿目驚艷,朗聲笑道,“你究竟還有多少能耐?”

  我笑而不答,揚鞭催馬,任長風獵獵,掠起衣袂翻卷,長髮飛揚,仿佛御風飛翔在一望無垠的綠野之上,風中混雜了泥土與青草的清香,令人心神俱醉。

  我的騎術自小由叔父親自教授,冠絕京中女眷,連哥哥都曾甘拜下風。然而見了蕭綦的騎術,到底叫我心悅誠服,那墨蛟的能耐也勝驚雲一籌。我與它都已經有些乏力,蕭綦卻還氣定神閑,墨蛟更是越發神氣昂揚。

  “罷了,你贏了!”我深喘一口氣,不忍再催馬,笑著將馬鞭擲給蕭綦。

  “王妃承讓。”蕭綦含笑欠身,勒韁緩行,溫柔凝望我,“累了麼?”

  我搖頭微笑,掠了掠鬢發,這才驚覺已經走得太遠,四周都是無邊無際的曠野,天色也已暗了下來。暮色四合,繽紛野花盛開在綠野之間,遠處有數座氈房木屋,牧民們已經升起了篝火炊煙。成群的牛羊正被牧童驅趕回家,歡快悠揚的牧歌聲,從羊群中傳來。

  “這是哪裡,我們竟走得這麼遠了!”我訝然笑嘆。

  蕭綦一臉正色道,“看來今晚回不了城,只能露宿了。”

  我吐了吐舌頭,佯作驚恐,“怎麼辦,會不會有狼?”

  “狼是沒有。”蕭綦似笑非笑地瞧著我,“人卻有一個。”

  我耳後驀的發熱,裝作聽不懂,側頭回身,卻忍不住失笑。

  天色已經黑了,我們索性去到那幾戶牧民家中,正趕上晚歸的牧人回家,婦人們煮好了濃香撲鼻的肉湯,盛上了熱騰騰的羊奶。

  我們這一對不速之客的到訪,讓熱情淳樸的牧民大為高興。也沒人追問我們的來歷身份,只拿出最好的酒肉來款待,將我們奉若貴賓。幾個少年圍著墨蛟與驚雲嘖嘖稱羡,女人們毫無羞澀扭捏之態,好奇地圍攏在我們周圍,善意地嘻笑議論著。她們驚嘆我的容貌,驚嘆我的肌膚像牛乳一樣潔白,頭髮像絲緞一樣光滑--這是我聽過的讚美中,最質樸可愛的話語。

  酒至酣時,人們開始圍著篝火歌唱舞蹈,彈著我從未見過的樂器,唱起一些我聽不懂的歌。

  蕭綦在我耳邊微笑道,“那是突厥語。”

  我已瞧出些端睨,輕聲道,“他們不全是中原人吧。”

  蕭綦笑著點頭,“北地一向各族雜居,彼此通婚,牧民大多是胡人,民風與中原迥異。”

  我微微點頭,一時心中感慨。我們與突厥征戰多年,兩國仇怨甚深,然而百姓依然和睦相處。百餘年來相互通婚,共同生存於此,早已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疆域雖可以憑刀槍來劃定,可血脈風俗是輕易割不斷的。

  一位白須長者邀請蕭綦與他對飲,剛回到座上,卻見一個臉龐紅潤的姑娘端了酒碗上來,大膽地遞給蕭綦,周圍男女都哄笑起來,直直看向我們。
  我不懂得她們的風俗,卻見蕭綦笑著搖頭,“我已有妻子。”

  那姑娘非但不羞怯,反而倔強地一跺腳,轉頭望住我,“你是他的女人?”

  這直截了當的話反倒問得我一怔,回眸見蕭綦深深含笑看著我,心下竟有說不出的暖意。

  “是。”我微微一笑,揚眉迎上那姑娘挑釁的目光。

  她眸子閃閃地望住我,“我想邀他一同跳舞,你能允許嗎?”

  原來只是一同跳舞,我不覺失笑,轉頭看向蕭綦,倒真想看看他跳舞是什麼模樣……只是想想那場景,已令我忍俊不禁。可觸及蕭綦的目光,我還是強忍住笑意,正色道,“抱歉,我不能允許。”

  “為什麼?”那姑娘眸子清澈,一派率真坦蕩。

  我直視她的眼睛,微笑緩緩道,“國家疆土不容外寇踏足毫釐之地,我的丈夫也不許旁人沾染一根手指。”

  周圍眾人哄然叫好鼓掌,衝我們舉起酒杯,有個高大的青年站起來,朝這姑娘唱起我聽不懂的歌,歌聲熱烈纏綿,竟讓她羞紅了臉……而我自己的臉色,大概不比她好得了多少。蕭綦的目光直直望住我,他的眼神令我幾乎透不過氣來,分明沒有喝太多酒,卻已眩然。

  夜已漸深,我們辭別了熱情的牧民,踏上回城的方向。

  夜空深遠,漫天星光璀璨,寧靜的曠野中只有馬蹄聲聲,夜的溫柔將天地萬物抱擁。

  我仰頭任夜風吹去臉頰的發燙,心潮依然未能平靜。

  “過來。”蕭綦伸臂攬住我,不由分說將我抱到他的馬上,用風氅裹住我。

  我仰頭看他,他亦低頭望住我,目光深邃溫柔,“喜歡這裡麼?”

  “喜歡。”我含笑望住他,“我從未見過這麼美的地方,也好久沒有這麼快活過。”

  蕭綦笑意愈深,在我耳邊柔聲道,“等戰事平息,我帶你遨遊四方,去看東海浩瀚,西蜀險峻,滇南旖旎……天地之大,河山之美,超過你所能想象的極致。”

  戰事,終究還是躲不開這二字。我靠在他胸前,無聲嘆息。這一整晚,我們誰都沒有提起此事,明知道戰事在即,仍盡力將那紛爭煩惱都拋開,哪怕只貪得半日無憂也好。

  我闔目微笑,“好,到那時,我們遊歷四海,找一處風光如畫的地方,蓋一座小小院落,日出而作,日落而棲……”蕭綦攬緊了我,在我耳邊低聲道,“我便蓋一座天下最美的院落給你,那裡只有你我兩人,誰也不能打擾。”

  我仰望蒼穹,只覺良夜旖旎,此生靜好,眼底不覺已濕潤。

  他攬在我腰間的手陡然收緊,薄脣輕觸到我耳畔,氣息暖暖拂在頸間,激起奇妙的酥軟,仿若飲過醇酒。我微微顫抖,再無一絲力氣躲閃,不由自主地仰了頭,任他的脣落在我頸項。

  “抱緊我。”他的聲音低沉平靜,“之後無論怎樣,不要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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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9-10-2009 09:33:10 | 只看該作者
 我霍然睜開眼睛,驚覺周身悚然,雖然四下寧靜如常,卻有凜冽寒意從蕭綦身上傳來--殺氣,我再熟悉不過的殺氣,蕭綦身上如刀劍出鞘般的殺氣。
  座下墨蛟似也察覺了什麼,緩下步子,警覺的豎起耳朵。跟在它身後的驚雲,不安地低嘶了一聲。

  蕭綦凝神按劍,暗暗將我攬得更緊。

  墨蛟緩步前行,馬蹄一聲聲都似踏在人心坎上。

  濃雲不知何時遮蔽了天空,風裡漸漸挾裹了濕意,五月的夜空驟起雨意。

  我們已經馳近牧野邊緣,遠近低丘起伏,已能望見城郊村落的隱隱燈火,道旁錯落高低的草垛,在夜色中影影綽綽掠過。我心中卻暗暗發緊,越發有不祥之感。方才在空曠無際的原野上,放眼四下無遮無擋,即便一隻飛鳥也躲不過蕭綦的眼睛。然而這牧野邊際,地勢已變,周遭低丘草垛阻住了視線,似巨大的野獸潛伏在黑暗中,森然欲擇人而噬。

  低沉的雷聲滾過天際,風愈急,就要下雨了。

  我將雙手環在蕭綦腰間,指尖觸到革帶金扣上鐫刻的獸首,金鐵的冰涼堅硬,透入心底,令我覺得安穩。墨蛟突然停下,低頭髮出短促警覺的鼻息聲。我屏住氣息,只覺蕭綦將我攬得更緊,不動聲色催馬前行。

  有冰涼的雨點灑落,濕了臉龐,這雨究竟還是來了。

  右前方有幾點幽碧的螢火漂浮,忽而四散開來。

  “伏身!”蕭綦驀然低喝,將我身子按倒鞍上。我什麼也未看清,只聽一聲尖厲勁嘯,旋即有勁風擦臉而過。冷汗遍體,我知道方才那一瞬間,已與死亡擦身而過。

  墨蛟也在同一刻驟然發力,驚電般躍出,向那螢火後的草垛衝去。

  風聲呼嘯,眼前一切飛掠如電,耳畔是蕭綦鎮定不紊的呼吸聲,他的手臂穩穩攬住我,一手按劍,劍作龍吟,匹練般的寒光驟然亮起,劃開濃墨般夜色。

  蕭綦出劍,劍光照徹丈許,就在這一剎那,我看見了綽綽黑影,如鬼魅而至!

  眼前一暗,蕭綦霍然展開風氅,將我完全擋在臂彎下--最後一眼,我只看到逼近跟前的黑衣人,露在面罩外的眸子森寒,劈空刀光挾一刃慘碧迎頭斬來……劍光陡然暴漲,吞噬那刀光,如狂風倒卷,橫掃千軍!

  眼前徹底陷入黑暗,我再瞧不見半分,徒留鼻端一絲腥熱氣息,方才電光火石間,有什麼飆濺上我臉頰。驚雷乍起,雨聲驟急,墨蛟騰躍驚嘶,劍風呼嘯,耳邊響起急如驟雨的詭異之聲,間或有金鐵交擊,更多是熱血噴濺時的颯颯,骨肉折裂間的悶聲……經過賀蘭一役,這殺戮之聲,我已不再陌生。濃重的血腥氣,在這暗夜裡彌漫開來,直撲鼻端。我將臉頰緊貼蕭綦胸前,一動不動,任那風氅將我密密遮裹。隔著衣衫,我清晰聽到他心跳的聲音強勁有力。

  墨蛟奮力馳騁,仿如騰空御風,我不知道它會奔向何處,眼前的黑暗卻不曾令我惶惑--我從未有過如此的鎮定從容,想到身後堅定溫暖的胸膛,想到與他同在,哪怕前方是修羅煉獄,萬丈血池,我也一往無前。

  周遭金鐵殺伐聲消退,血腥的味道還未散去,風雨聲卻更急。雨水濕了風氅,漸漸滲入我衣衫,帶來濕浸浸的涼……隔著冰涼的衣衫卻有溫暖從他身上不斷傳遞過來,靠在他胸前,周身溫暖依然。我抬頭,卻睜不開眼,雨水挾了急風刷刷打在臉上,轉瞬眉睫發絲盡濕。

  “別出聲。”蕭綦攬在我腰間的手臂陡然一緊,下一刻我已身子凌空,被他抱住滾下鞍去。

  我們滾倒在道旁,身下恰是綿軟的草垛。蕭綦翻身而起,攬了我迅速縮身避入草垛後面。墨蛟與驚雲竟不顧我們落馬,徑直向前飛奔,一路疾馳而去。我心頭頓時冰涼,只聽紛亂馬蹄聲踏破水聲四濺,從後面趕來,直追兩騎而去。

  蕭綦一動不動,左臂一刻沒有離開過我腰間,始終穩穩將我攬住。雨水順著草垛流下,濕透全身,我顧不得冷,只屏息抓住蕭綦的手。他反手將我五指扣緊,默默傳遞著撫慰的力量。

  待那追趕的馬蹄聲去得遠了,他沉聲道,“跟我來。”
   
  他牽住我大步衝進風雨中,疾奔在漆黑的夜裡,天地茫茫一片大水,腳下泥水四濺……眼前隱約見到一座屋舍的廓形,隱在大片草垛與木樁之後。

  蕭綦踢開房門,急風挾雨直撲房中,眼前漆黑一片,只有幹草的清香撲面而來。

  我慌忙返身將房門掩上,雖是薄薄一扇木門,卻至少能將風雨殺機暫時擋在外面。

  這裡是一處廢棄的軍馬草料場,蕭綦曾經來巡視過草料倉庫,隱約記得這處簡陋的屋舍,曾是守倉人值夜之所。刺客人多,我們力寡,蕭綦當機立斷,大膽棄了馬匹,讓墨蛟驚雲引開刺客,我們趁著夜色掩蔽,藏身此處。雨水衝刷掉了足跡印痕,刺客不熟地勢,絕難找到這隱蔽之所。

  蕭綦點亮火摺子,檢視過門窗都已緊閉,外面不會見到火光,這才將火塘中殘留的木炭點燃。北地寒冷,尋常人家都以火塘取暖,屋裡除此只有一張簡陋的木桌,四下散亂堆放著乾草。

  我靠著那木桌,身子微微發顫,不知道是冷還是後怕。刺客暫時已被引開,方才蕭綦一力擊退數人狙殺,從精心設伏的殺陣中衝出,若非身邊有我這麼一個負累,他或許可以殺出重圍……我抬眸看向他,卻驀的一震,只見他風氅濕透,仍在往下滴水,那水滴蜿蜒流到地板上,竟帶著觸目驚心的暗紅。

  “你受了傷!”我撲上去,掀開他風氅,慌了神地抓住他雙臂,在他周身尋找傷處。

  他按住我的手,竟還有心思揶揄我,“摸什麼,男女授受不親。”

  我一抬頭,淚水竟涌上眼眶,什麼也顧不得,惶急脫口道,“你怎麼樣,有沒有受傷,有沒有事……”蕭綦不說話,定定望住我。我見他風氅濕透,底下的外袍也半濕了,染上血污斑斑,竟看不出傷處在哪裡,一時間手腳都軟了,只抓住他不肯鬆手。

  “我沒受傷。”他低低開口,語聲輕柔。

  我這才一口氣緩過來,眼淚撲簌簌掉下,什麼話都哽在了喉嚨裡。

  “都是刺客的血,殺了八九人,還剩二十餘個……”他以為我不相信,忙脫下風氅。

  我怔怔望住他,一句話都說不出,不知是哭是笑,仍未從方才的驚怕中回過神來。

  “臉色都嚇白了。”他嘆息,滿眼暖意,“傻丫頭,很怕我會死掉麼?”

  那一個死字從他口中說出,叫我心中又是一緊,呆呆望住他的面容,這一刻只覺天塌地陷,生生死死,卻是無論如何也不可失去他。哪怕只是想一想,那剜心之痛也是我絕不能承受的--我陡然張臂,緊緊抱住他,“如果要死,你也要死在我後面,那樣我才不會為你傷心難過,受那生離死別之苦。”

  蕭綦一震,久久不語,只將我擁進懷抱,雙臂箍得我幾乎不能呼吸。

  “好,百年之後,我讓你一步。”他在我耳邊含笑低語,“在那之前,你要陪我到老,一起變成鶴發翁嫗,即便發脫齒搖,老邁龍鍾,也各不嫌棄。”

  我們相隈倚坐在火塘邊上,蕭綦脫去染滿血污的外衣,僅著貼身中衣,胸前緊實肌膚隱隱可見。我垂下眸子,竟不敢看他。他俯身去撥那火塘中的木炭,自顧凝神思索,未曾察覺我的窘態。

  我輕咳一聲,嘆道,“眼下可怎麼辦,難道一直等到天亮?”

  蕭綦微笑,“天亮之前,自有救兵來援。”

  我愕然側眸,見他神情篤定,對我一笑道,“我們徹夜未歸,懷恩必會警覺,帶人出城來尋。我放了墨蛟回去,它認得路,也記得我的氣息,自會帶了懷恩尋來這裡。此處離城郊已近,天亮之前,他們必會趕到。”

  我長長吁一口氣,心下略定,卻見蕭綦的臉色陰沉下來。

  他淡淡道,“我們的行蹤被刺客知曉……府裡,只怕已有奸細。”

  我心頭一凜,只覺一股寒意從背脊升起,此番知道我與蕭綦微服出城的人,只得府中那幾個貼身的下人,若連身邊的人也混進了奸細,還有什麼人可信。

  “難道又是賀蘭……”我沉吟片刻,蹙眉道,“不對,突厥人與賀蘭箴此時自顧不暇,哪來餘力向你動手。”蕭綦脣角揚起,卻沒有半分笑意,目中精光流轉,深不可測,“你以為,此時誰最想取我性命,誰又能帶著數十名刺客潛入寧朔?”

  我正傾身去撥那木炭,聞言手上一顫,鐵鉗幾乎脫手。

  不知道是不是濕透的衣衫貼在身上太冷,我竟有些微微顫抖,靠近了火塘還是周身發冷。

  “還是冷麼?”蕭綦從背後環住我,捏了捏我濕透的衣袖,斷然道,“這樣不行,脫下來!”

  我心中一慌,卻掙不開他雙臂,此前兩次被他脫掉衣衫的狼狽,至今還令我耿耿於懷,此時眼見他又來解我衣襟,忙羞惱道,“不用,我不冷……”

  他雙臂一緊,俯身貼近我耳邊,低低道,“為什麼總是怕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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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9-10-2009 09:33:45 | 只看該作者
   我窒住,忽覺口乾舌燥,似乎周身都燙了起來,結結巴巴道,“不是,我,我沒有……”

  他不再言語,靜靜抱著我,溫熱氣息暖暖拂在我耳根。

  火塘中偶有一點火星爆開,分明方才還覺得冷,此刻卻似周身血脈都一起沸熱了。

  “阿嫵。”他沉沉喚我,語聲低啞溫柔,“我已經錯過你三年。”

  他的脣落在我耳垂,輕輕貼著耳畔,沿著頸項一路細細吻了下來。

  我緊緊閉上眼睛,不敢動彈,甚至不敢喘息,心頭劇跳,一顆心似要奪出胸口。

  大婚之前,宮裡的起居嬤嬤已經教過我床闈之事,甚至很早很早之前,我曾不經意間撞到太子哥哥與姑姑的侍女偷歡……男女之事,我雖也羞怯好奇,卻不是全然懵懂無知。

  他薄削雙脣灼燙在我光裸的頸項肌膚上,激起陣陣酥麻。我被他擁在懷中,渾身一點力氣也沒有,仿佛沉淪在無邊無際的溫暖潮水之中,緩緩漂浮,忽起忽落。

  他的呼吸漸漸急促,環在我腰間的手移上胸前,挑開我衣襟,隔著一層薄薄絲衣,掌心暖暖地覆了上來,極輕極柔,仿佛捧住一件無比貴重的珍寶。

  我忍不住喘息出聲,顫聲低喚他的名字,手指緊緊與他交纏。

  他停下來,扳轉我身子,令我仰頭直視他的眼睛。我痴痴看他,他的鬢發,他的眉目,他的脣,無處不是我的眷戀。我抬手攀上他脖頸,指尖輕劃過他喉間微凸的一點,撫上他薄削的脣……他手臂猛然一帶,將我攬倒在臂彎。我的發簪松脫,長髮散開,如絲緞垂覆,鋪滿他臂彎。他將我放在柔軟的乾草上,俯下身來深深看我,目光纏綿迷離。

  我的衣衫被他層層解開,處子皎潔之軀再無最後的遮蔽。

  火塘中木炭爆出細微的畢剝聲,火光暖融融,隔絕了風雨暗夜的清冷。

  遲來了三年的洞房花燭,從王府中錦繡香閨換到這邊塞木屋的火塘邊,喜娘環繞換作了刺客夜襲……也只有他遇著我,我遇著他,才有這番旖旎。或許我們註定做不成一對平常的夫婦,註定要在驚濤駭浪裡相攜而行,或許這便是我們的夙緣,我們的一生。




別離(全章修改完)

  外面仍是風雨聲急,火炭卻將這簡陋木屋烘得暖融融的,一室春意盎然。

  我靜靜伏在蕭綦懷中,一動不動,長髮繚繞在他胸前,幾綹發絲被汗水濡濕,貼著他赤裸胸膛,與銅色肌膚上深淺縱橫的傷痕交織在一起。他身上竟有這樣多的舊傷,甚至有一道刀痕從肩頭橫過,幾乎貫穿後背……雖早已愈合,只留淡淡痕跡,卻依然觸目驚心。那十年戎馬生涯,究竟經過了多少生死殺戮,踏著多少人的屍骨,才能從血海里殺出,一步步走到今天……我不敢想像那十年裡,他一個人走過的日子。

  此刻濃情過後,他攬著我闔目而臥,似乎陷入安恬沉睡,那刀琢斧削般的眉目依然冷峻,脣角還緊緊抿著,出鞘長劍就在他手邊,但有風吹草動,他會隨時按劍而起,沒有一刻是能松懈的。我久久凝望他平靜的睡顏,心裡有絲絲痛楚,夾雜著微酸的甜蜜。

  我伸出手,以指尖輕輕撫平他眉心那道皺痕。他閉著眼,一動不動,緊抿的脣角略微放鬆,勾出一抹極淡的笑意。我探起身子,拉過已經半乾的外袍將他赤裸上身蓋住。他忽然勾住我腰肢,翻身將我壓在身下。

  我一聲嗔呼還未出口就凝在了脣邊,只見蕭綦目中精光閃動,臉色凝重,按劍屈膝而立,將我護在他身下。我屏息不敢動彈,分明沒有聽見任何動靜,卻隱隱察覺有什麼正在逼近……蕭綦目光變幻,忽然振腕一陡劍尖,那雪亮長劍發出蒼涼龍吟,在靜夜中低低傳了開去。

  屋外一聲劍嘯相應,旋即傳來鏗鏘低沉的男子聲音,“屬下來遲,令主上受驚,罪該萬死!”

  我心頭一松,旋即羞窘,忙披了外袍起身,替蕭綦整理衣袍冠戴。

  蕭綦還劍入鞘,淡淡含笑道,“很好,你的動作愈加迅捷了。”

  “屬下惶恐。”那人恭然應答,止步於屋外,不再近前,那聲音聽來似曾相識。

  “刺客眼下去向如何?” 蕭綦的語聲冷冽威嚴。

  “刺客在東郊與屬下等遭遇,七死九傷,其餘十二人向城外潰退。唐競將軍已帶人追擊,宋將軍已封閉全城搜捕,屬下未敢耽誤,隨即趕來接應主上。”那人的聲音冷硬,有濃重的關外口音……關外,我驀的心中一動。

  蕭綦打開房門,冷風挾雨直灌進來,我冷得一顫,卻看見那門外雨中,一名全身鐵甲森嚴的武士垂首屹立,身後十餘騎肅立在數丈開外,執了松油火把,置身風雨之中,依然身如鐵石,紋絲不動。那浸透松油的火把搖曳於風中,燃出濃濃黑煙,兀自不熄。

  蕭綦負手按劍而立的身影,逆著火光,有一種漫不經心的倨傲。

  一名侍衛恭然撐了傘上前,蕭綦將傘接過,含笑回身,向我伸出手來。

  我掠一掠鬢發,徐步走到他身側,將手交到他掌心,隨他一起邁進風雨中。雨絲簌簌抽打在傘上,冷風吹得發絲飛揚,他的肩膀卻擋住了雨夜的凄冷,將暖意源源不斷傳遞到我身上。

  我們走到屋外空地,那十餘名騎士一起翻身下馬,單膝跪地,向蕭綦俯首。冰涼鐵甲帶起整齊劃一的鏗然之聲,在這風雨聲中,格外震懾心神。

  墨蛟與驚雲果然跟在眾侍衛之後,見了我們分外亢奮歡躍。

  我側首望向那身形魁梧的鐵甲將軍,終於看清他的面貌,他亦微微抬目看向我,我回之以會心一笑--果然是他,是那驛戰中接應我的灰衣大漢。

  府中最清楚我們行蹤的莫過於玉秀和盧氏。

  回到王府,蕭綦下令囚禁全部知情的僕役,包括婢女和馬夫在內的數人全部下獄候審。

  侍衛來帶走玉秀的時候,她一聲不吭,沒有哭喊,倔強的咬住嘴脣,任由侍衛將她拖走。臨到了門邊,她驀的回首望住我,瘦小身子被侍衛拖得歪倒,一雙眸子卻堅定熠熠。

  “玉秀沒有背叛王妃。”她只輕輕說了這一句,旋即被侍衛拖了出去。

  我抿脣定定看她,看著她越去越遠,終究脫口道,“住手。”

  兩名侍衛回身停下來,玉秀跌在地上,咬脣看我,目光凄苦含悲。我懂得這樣的目光,這是被自己信重敬仰之人遺棄的悲苦,是我曾經感受過的無奈。只在這一刻,我望著這瘦弱倔強的女孩子,心下涌起深深感動。沒有任何原由,我就是信了她。

  “不是玉秀。”我轉向侍衛,淡然道,“放了她。”

  玉秀猛然抬頭看我,眼中蓄滿淚水。兩名侍衛面面相覷,有些遲疑不決。

  我緩步上前,向玉秀伸出手,親自將她從地上扶起。侍衛相顧尷尬,不得不躬身退下,玉秀這才放聲哭出聲來,一面拭淚,一面屈膝向我跪下。

  我拉住了她,輕拍她肩頭,柔聲道,“玉秀,我信你。”

  她哭得一句話也說不出。身後侍女垂首靜立,一個個紅了眼圈,皆有唏噓之色。

  就在當夜,盧氏的丈夫,那位馮姓參軍竟在家中自盡。盧氏在獄中被拷打不過,終於招認,是她將蕭綦的行蹤告知了馮參軍。她未曾料到,自己丈夫已經受人挾迫,給那刺客背後的主使者做了內應。

  刺客逃至東郊官道,被唐競率人合圍,落下三名活口,其餘死戰而亡。

  宋懷恩及時封閉寧朔全城,嚴密搜捕,在混跡於城南商賈的人群中緝捕了一名中年文士。

  此人正是隨徐綬一同赴寧朔犒軍的監軍副使,兵部左侍郎,杜盟。

  這個名字我並不陌生。此人年過三十,其貌不揚,出身北方望族,非但文采斐然,騎射武藝也十分了得,更是右相溫宗慎一手提攜的得意門生。如此才俊之士,卻因偏狹古怪的性子和不合時宜的脾氣,與權貴格格不入,成為眾人的笑料談資。

  當世名士豢養的多是寶馬良駒,仙鶴名犬,唯獨此人愛牛,家中養了十餘頭耕牛,更是常常以牛自比,自號“牛癲”,脾氣倔比老牛。許多官員都曾因一點小錯被他彈劾,就連爹爹也多次被他當面頂撞,只礙于右相的顏面,才拿這怪人無可奈何。

  我仍依稀記得那個面色黧黑,寬袍大袖,總是一副怒氣衝衝模樣的杜侍郎。卻萬萬料想不到,他會主使右相豢養的暗人,向朝廷重臣行刺。

  暗人,是一個暗影般神秘的存在,我知道叔父手下有一群誓死效忠王氏的暗人,沒有人知道他們是誰,潛藏在何處;但有一聲令下,他們隨時會像影子一樣出現,執行主上的使令。

  耿介狂放的杜侍郎,會是暗人的首領;我那清名高望的父親,會矯詔犯上;英雄蓋世的豫章王,會向朝廷悍然發難……忠義也罷,奸佞也罷,我第一次知道,這世上原本沒有絕對的忠奸。說到底,不過“成王敗寇”四個字--每個人都是一樣的血肉之驅,都有一樣的利慾私心,在斷頭刀下,生命也是一樣的脆弱。

  譬如此時,杜盟的頭顱正懸掛在寧朔城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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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9-10-2009 09:34:26 | 只看該作者
  他在朝堂之上雄辯滔滔,指揮暗人來去如影,一生忠勇,以死報答溫相知遇之恩。然而有朝一日,他的大好頭顱斷送在屠刀之下,也只不過血濺三尺而已。

  蕭綦令宋懷恩招撫杜盟不成,再沒有餘話,斷然下令,將他一刀斷頭--能用則重恩以待,若不能為他所用,那便是死路一條。換作父親或許會有惜才之仁,蕭綦卻不會,他是運籌帷幄的權臣,也是談笑間生殺予奪的大將。

  父親的第二道密函緊跟著送到。

  京中再起變故,右相黨羽翦除未淨,竟在行刑當日當市劫囚,欲將溫宗慎救走。幸被叔父手下的御林軍擊退,而叔父奉旨監斬,也被刺客所傷。溫宗慎隨後被押入天牢,為恐再生變故,姑姑親赴牢中,以一杯毒酒將其賜死。

  京中風雲詭譎變幻,已到水火不容之勢,江南謇寧王也已劍拔弩張,前鋒大軍悄然拔營,恰在此時,右相黨羽派遣暗人行刺豫章王--這一切,都給了蕭綦出兵南下最好的理由。寧朔駐軍訓練有素,軍威嚴整,糧草緇重齊備,蕭綦留下二十五萬駐軍留守邊塞,親率鐵騎勁旅十五萬,三日之後,揮戈直搗京城。

  我隨蕭綦登臨城樓,檢閱三軍操演。

  這已不是我第一次目睹他麾下軍威,然而,當三軍舉戟,齊聲高呼,馬蹄卷起滿天沙塵,滾滾如雷霆動地之際……我再一次被這鐵血之景震撼,一如三年前在朝陽門上。

  我回望蕭綦的側顏,見他玄色戰袍上的繡金蟠龍紋章,被夕陽染得粲然奪目。

  今時今日的蕭綦,羽翼已豐,劍鋒也已霍然雪亮。

  寧朔的長空朔漠雖遼闊,只怕已容納不了他鐵骨錚錚,雄心萬丈。

  是夜,我吩咐玉秀整理行裝,準備即日隨大軍一同南下。

  玉秀第一次離開寧朔遠行,便是隨軍出征,當下又是緊張又是雀躍。

  我見她收拾了許多厚重衣物,不由笑道,“越往南走越是溫暖,到了京城就再穿不著厚重之物,這些都不用帶了。”

  身後卻聽得蕭綦的聲音淡淡含笑道,“都要帶上。”

  他大步走進內室,甲胄未卸,侍婢們慌忙躬身退下。

  我笑吟吟看他,“這你便不知道了,此時若在京中,已經是紗袖羅衣,霓裳翩翩,誰還要穿得這般笨重難看。”

  蕭綦沒有說話,只望住我,那目光看得我心中隱隱有些不安。

  我上前幫他解開胸甲,笑著揶揄道,“回府也不換上常服,這麼冷冰冰一身很舒服麼。”

  “你在想家。”他握住我的手,目光深深,“很想回到京中,是麼?”

  我微窒,默然別過頭去,心中最不願碰觸的念頭被他一語道破,一時有些黯然,只得勉強笑了笑,“反正就要回去了,倒還有些舍不得寧朔。”

  他伸手撫過我鬢發,眼底有一絲歉疚,“等戰局稍定,我便接你回京,不會讓你等得太久。”

  我怔住,退開一步,定定看他,“你不要我同你一起?”

  “這一次不能。”他自袖中取出一封信函,遞到我眼前,“左相的信,你現在可以看了。”

  是那封父親的家書,昨日他不肯給我,要我出遊歸來再看的。

  我一時恍惚,心中有片刻空茫,接過那信函卻沒有勇氣拆開。

  當我知道他要南征,沒有半分遲疑,也未曾想過戰事之凶險,只覺得與他共同進退,是天經地義之事。更何況京城還有我的父母親族,他們還在謇寧王大軍的虎視之下,逢此危難之際,我是王氏的女兒,總要與我的家族生死與共,患難同當,斷然沒有退縮之地。

  “我要回京。”我冷冷抬眸,與蕭綦的目光相對,“你休想留我一人在此。”

  他望住我,緩緩道,“明日一早,你就啟程去琅琊。”

  “琅琊?”我幾疑自己聽錯,他說琅琊,怎會莫名提及我們王氏故里。

  “長公主已經前往琅琊。”蕭綦輕按住我肩頭,“你應當與她同往。”

  --母親竟在此時前往琅琊故里,這突兀的消息令我呆住,隱約想到了什麼,卻又一片惶然……手中那薄薄一封信函只覺重逾千鈞。

  拆開熟悉的文錦緘札,一目十行看完,我竟一時拿捏不穩,素箋脫手飄落。

  蕭綦一語不發,只握住我肩頭,默默看我。

  父親只在信裡說,母親身染微恙,宜離京休養,已攜徐姑姑遠赴琅琊故里。此去路途遙遠,她孤身一人,思女心切,盼我能與她相聚。

  我掩住臉,心裡紛亂如麻,卻又似浸過雪水一般清冽明白。

  母親,可憐的母親,在這劍拔弩張的當口上,竟然沒人想到過她的處境,連我也幾乎忽略了過去。誰會在意一個侯門深閨中的婦人,她的名字都幾乎被淡忘,只剩一個長公主的尊號,或者是左相靖國公夫人的身份。

  那個被軟禁在宮中的軟弱天子,不但是皇上,更是她的兄長;被她夫家削奪了權勢與尊嚴的皇室,是她引以為傲的家族。她是晉敏長公主,當今聖上唯一的妹妹,她的身上流淌著皇室高貴的血脈。我不相信母親會在這個時候選擇逃避,她雖柔弱善良,卻不是懦弱之人。

  此去琅琊,她必然是被迫的--是父親強行將她遣走,不願讓她目睹夫家與親族的反目。

  我該說父親仁厚,還是殘忍?

  想到父親說她身染微恙,思女心切,我再隱忍不住滿心悲苦,轉身伏在蕭綦懷中,淚流滿面。

  我尚且還有他的懷抱,而可憐的母親,此際身邊連一個親人都沒有,只剩徐姑姑相伴。

  蕭綦輕輕拍撫我的後背,並不打斷我的悲泣,任由我將臉深深埋在他胸前,淚濕了他衣襟。

  良久,他柔聲嘆道,“堅強些,見了你母親,再不可這般哭泣了。”

  我哽噎點頭,他托起我的臉,並不若往常那般溫柔撫慰,只握住我雙肩,以不容質疑的口吻道,“在這裡有我做你的倚靠,到了琅琊,你便是他人的倚靠!”

  “是,我明白。”我強忍住淚,咬脣抬起頭來,“明天我就啟程。”

  四目相對,一時無言,蕭綦眼底的冷毅漸漸融化,流露幾許無奈,更有深濃眷戀。

  昨天他不肯讓我拆信,便拋下緊迫軍務,微服帶我去看塞外牧野,讓我度過了在寧朔最快活的一天……其實,那也是我有生以來最快活難忘的一天。
  他是知道,離別便在明日,只不願讓我多一天的傷感而已。

  離別,又是離別--子澹遠赴皇陵的時候,我以為餘下的日子都會失去光彩,甚至不敢親自去送他;而這一次的離別,我卻暗暗對自己說,離別是為了與他重聚,正如他大婚當日的離去,卻換來今時的相見恨晚。

  明燭高燒,夜已深沉,我卻還想和他多說一會兒話,多看一看他。他強行將我抱上床去,迫我安穩睡好。我閉上眼睛,卻牽住他衣袖,不肯放手。
  “我很快回來。”他寵溺地輕吻我額角,語含無奈,“懷恩還在西廳候著,我打發了他們就來陪你,乖一些,自己先睡。”

  我漫聲應著,手指悄然從他領口滑進去,抬眸斜睨了他,“沒有我這個負累,你倒輕鬆了。”

  他的脣流連在我眉心,低低笑謔,“你這般悍婦,上陣做個前鋒也有餘,豈能是負累。”

  我嗔怒,在他胸膛用力一擰,他一把捉住我手指,狠狠吻住我的脣……

  伏在枕上,回想他方才氣息急促,意亂情迷,幾乎不可自拔的模樣,我不覺低低笑出聲來。他狼狽掙扎了起身,倉促離去之前,在我耳邊佯惱道,“你這妖精,回來再收拾你!”

  我雙頰直燙了起來,不由回想起昨晚在木屋的一幕,雙頰越發燙若火燒。一夜之間,便是從少女到婦人的奇妙轉變,似乎沒有什麼不同,卻又似什麼都不同了。

  輾轉枕上,怎麼都睡不著,我翻身起來,看到案前繡架上那件未繡完的外袍,不覺嘆了口氣。自小我就不愛學習女紅,那些針線工夫一輩子也輪不到我自己來做,被母親逼著學來,到底還是粗陋笨拙的。那日也不知怎麼就聽信了玉秀的餿主意,竟拿了衣料來縫……雖說大半都被玉秀做好了,只剩襟領的紋樣要我繡上,可那麼繁複的蟠龍紋,也不知道要費多少工夫。

  我取過那繡了一半的外袍,呆呆看了半晌,重新披了衣服,挑亮燈燭,一針一線開始繡。

  更漏聲聲,不覺四更已過了。

  蕭綦還未回來,我實在支撐不住困意,伏在枕上,想著稍稍歇息一會兒,再來繡……

  朦朧中,似乎誰要拿走我手中外袍,情急之下,我猛然醒轉,卻是蕭綦。

  他見我醒來,便奪過那外袍,看也不看就擲開,一臉慍色,“你不好好歇息,又在胡鬧什麼!”

  我呆了呆,見那外袍被扔在地上,還剩著一隻龍爪沒有繡好,頓時惱了,“撿起來!”

  我指著那袍子,怒道,“我繡了整晚的東西,你要敢扔在地上,往後休想我再做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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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9-10-2009 09:34:53 | 只看該作者
  “做給我的……”蕭綦愣住,老老實實躬身撿回來,抖開看了看,竟怔在那裡,一句話都說不出。我被他這呆樣子逗笑,隨手將一隻繡枕擲向他,嗔道,“反正你不要,我也不做了。”

  他只是笑,將外袍仔仔細細疊了,放回我枕邊,正色道,“不做也罷,我就這麼穿出去,叫人都來瞧瞧我家阿嫵繡的三足蟠龍。”

  我啼笑皆非,揚手要打他,卻被他笑著攬倒在枕上……銀鉤搖曳,素帷散作煙羅。

  簾外朝霞映亮了邊塞的長空。

  晨起,我親手替蕭綦整理好冠戴,他身量太高,我踮起足尖才能幫他束上發冠。他勾住我腰肢,柔聲笑道,“娶你的時候,還以為是個孩子……”

  我一怔,不覺眼圈有些發熱,喟然道,“轉眼三年,那時的小女孩子,已經長大了。”

  “這一次,不會讓你等太久。”他將我抱緊,“懸崖邊上生死一線,你我也一起過來了,往後禍福生死,我亦與你一起承擔……阿嫵,我要你記得,當日如是,此生如是。”

  四目相對,他的目光仿佛能容納我一生的喜悲。

  我笑著用力點頭,說不出話來,竭力忍回淚水,不讓自己在離別的一刻哭泣。

  當日如是,此生如是--這淡淡的八個字,從此刻進心底,是再也抹不去的了。

  蕭綦遣親信副將宋懷恩護送我啟程。

  我步出府門,沒有駐足回頭,也沒有讓蕭綦送我。

  登上車駕,衛隊列道,馬蹄得得疾馳,道旁景物飛一般向後逝去。

  直到此時,我才回頭望去,任淚水潸然滑落。

  當日來到寧朔,是身不由己,而今離開的時候,也同樣匆忙無奈。

  來的時候,我是孑然一身,生死未卜,而今離開的時候,卻不再孤單凄惶。

  轉瞬三年間,命運起起落落,兜了偌大的一個圈子,終究還是走到宿命的彼方。

  他還在那裡,我也還在這裡,都不曾走開,也再不會錯過。

 



天闕驚變陷圄(全章修改完)

  五月,京中皇上病重,太子監國,皇后與左相共同輔政。

  江南謇寧王稱皇室凋蔽,君權旁落外戚之手,召集諸王共同起兵,率勤王之師北上,討伐外戚專權。與此同時,豫章王蕭綦揮師南下,遵奉皇后懿旨,“清君側,誅奸佞”,抗御江南叛軍,守衛京畿皇城。

  謇寧王傾十萬兵馬北上,江南諸王紛紛起而響應,勤王之師直逼二十萬之眾。

  豫章王內抗叛軍,外御突厥,為防外寇趁虛而入,留下鎮遠將軍唐競與二十五萬大軍駐守寧朔,親率麾下十五萬鐵騎南下。

  此去琅玡,路途遙遠,我們務必盡早通過暉州,再向東去往琅玡。

  暉州是南北要衝之地,扼守鹿嶺關下河津渡口。一旦渡過長河,向西南出臨梁關,一路再無險阻,直指京師咽喉;而從臨梁關往南過礎州,再渡滄水,便是江南。

  我們渡河之後,還需往東行經三郡,才到東海琅玡。那裡偏處東域,青山沃野臨海,尚禮知文,自古是刀兵不到的靈秀之地,也是王氏根基所在。
  一連急馳數日,日夜兼程的趕路,終於在傍晚抵達永闌關。

  此處地界風物越發熟悉,過了永闌關,便是我曾隱居三年的暉州。

  斜陽西沉時分,我們離城尚有十餘里路,已是人倦馬乏。車駕在一處野湖邊停下,稍作休整,又要加緊趕路,方可在入夜之前趕到暉州。

  我恍恍惚惚倚在車上,只覺周身酸痛,索性步下馬車,攜玉秀往湖邊散步。

  這些日子趕路辛苦,玉秀又格外勤勉,精心照料我起居,圓潤小臉也已略見瘦削下去。

  我瞧著她面龐,心下越發不忍,便笑道,“等到了暉州城裡,總算可以好好歇息一晚。我那行館裡還藏有不少美酒,今晚便可邀了宋將軍一同過來飲酒。”

  玉秀還是孩子心性,一聽有美酒,頓時雀躍,“多謝王妃,奴婢這就傳話給宋將軍!”

  “末將榮幸。”身後的男子聲音令我們一驚,回首卻見是宋懷恩。

  “呀,將軍怎麼也在這裡!”玉秀拍著胸口,頰透紅暈,似乎被他突然現身嚇得不輕。

  這年輕將軍一如往日般不苟言笑,按劍立在我身後五步外,欠身道,“此地荒僻,末將奉命保護王妃周全,未敢遠離半步。”

  我柔聲笑道,“宋將軍一路辛勞,本宮感激之至。”

  宋懷恩聞言似有片刻侷促,卻又肅然道,“此地離城不過十餘里路,末將認為不宜在此久留,應盡快趕赴城中。”

  我轉頭看向遠出席地坐倒休息的士兵,有人還在忙碌於喂馬……我乘了車駕尚覺勞累,更何況是他們。我低嘆了聲,“兵士們實在辛苦,與其多趕這點路,不如讓大家再多休息一會兒。”

  宋懷恩毫不退讓,“我等奉命護送王妃,只求王妃平安送抵琅玡,不敢言苦。”

  我啞然失笑,這人實在固執得有趣,便也不再與他爭執,“好吧,我們啟程。”

  此時暮色漸深,湖上起了風,掠過野外高低密林,簌簌有聲。

  玉秀忙將一件雀翎深絨披風披到我肩頭。

  宋懷恩一直緘默跟在我們身後,此時卻開口道,“夜涼露重,望王妃珍重。”

  我驀然駐足,心中微微一動。

  藉著暮色中最後一抹光亮,我側頭向他看去,這年輕的將軍清瘦挺拔,英氣之中不乏溫文,一向令我有親切之感。在寧朔時,曾與他有匆匆數面之緣,這幾日忙於趕路,也未仔細瞧過他面目。此時細看之下,只覺他眉目俊朗,竟有似曾相識之感。

  尤其令我詫異的,是他方才那句話,竟似在哪裡聽過。

  見我駐足看他,宋懷恩臉色越發緊繃,緘默低頭,如臨大敵一般。

  我揚眉一笑,曼聲道,“宋將軍很是面善?”

  他霍然抬頭,目光灼灼直望向我。這眼神從我記憶中一掠而過,仿佛很久以前,也有人這般灼灼凝望過我……

  “是你?”我脫口道,“大婚那夜,闖了我洞房的那人,竟是你?”

  宋懷恩雙頰騰的紅了,眼中生出異樣光采,張口似要說什麼,卻又頓住。

  玉秀莫名所以地望住我們,我不由大笑出聲,“原來是你!”

  他低下頭去,默然片刻,終於紅著臉微笑,“正是屬下,當日唐突王妃,萬望恕罪。”

  我一時感慨萬端,思緒飄回那個改變我一生的夜晚……洞房門口,那個年輕氣盛,目中無人的年輕將領被我劈面呵斥,跪地不敢抬頭。那時大約是恨極了蕭綦,也不問情由,就遷怒於他的屬下。想不到今日重遇故人,又勾起前情舊事。

  “當日是我言辭失禮,錯怪了將軍。”我側首一笑,再看這沉默嚴肅的年輕將軍,頓覺親切了許多。他卻越發侷促了,不敢抬頭看我,“王妃言重,屬下愧不敢當。”

  玉秀突然掩口而笑,這一笑,叫宋懷恩耳根都紅透。

  倒還是個靦腆的年輕人呢,在軍中待得久了,遇上女眷越發不善言辭。

  我掩了笑意,正色道,“算來王爺已經領軍南下了,不知眼下到了哪裡。謇寧王的前鋒只怕已提早過了滄水,也不知礎州還能堅守多久……”

  宋懷恩沉吟道,“王爺舉兵南下的消息,已經通告北境六鎮。北境遠離中原,飽守戰亂之苦,這些年仰賴王爺守疆衛國,百姓才得安居。北方六鎮對王爺敬若神明,擁戴之心遠勝朝廷。此番王爺舉兵,各州郡守將無不歸附,各地大開城門,備齊糧草恭候大軍到來。一旦過了暉州,順利渡河,以王爺行軍之神速,必定能搶在謇寧王之前,抵達臨梁關下。”

  我微笑頷首,“暉州刺史吳謙是我父親門生,有他全力襄助,大軍渡河應是易如反掌。”

  抵達暉州城外已是夜深時分。

  宋懷恩已事先遣人通報了暉州刺史,此時雖已入夜,城頭卻是燈火通明,吳謙率了暉州大小官員,儀仗隆重的出城迎侯,一路恭謙倍至,將我們迎入城內。

  我靜靜端坐車中,從簾隙裡所見,熟悉的風物人情,入目依然親切。只是此時的我,卻不復從前淡泊頹散的心緒,那些踏歌賞青,杏花醇酒的日子,已經褪色。我想起錦兒,不知道她此時身在何處,也不知行館換作了怎樣光景。院中的海棠,可還有人記得照看……

  車駕入城,卻未進入城中街市,反而徑直出官道去了城西,眼前依稀是去驛館的路。

  我略覺詫異,令車駕停下,喚來吳謙詢問,“為何不往城中去?”

  吳謙忙躬身笑道,“眾將士一路辛苦,下官在驛館設下酒肴,待宋將軍與各位將士先行安頓,下官自當親自護送王妃返回行館……從城西往行館,路途也更近些。”

  宋懷恩立時蹙眉道,“王妃所在之處,末將務必相隨,不敢稍離半步。”

  吳謙陪笑道,“將軍有所不知,城郊行館乃王妃舊居,只怕旁人不便叨擾。”

  他這話,暗示宋懷恩若隨我同往行館,於禮不合,果然令宋懷恩一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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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9-10-2009 09:36:13 | 只看該作者
本帖最後由 藍。 於 9-10-2009 09:37 編輯

   我窒住,忽覺口乾舌燥,似乎周身都燙了起來,結結巴巴道,“不是,我,我沒有……”

  他不再言語,靜靜抱著我,溫熱氣息暖暖拂在我耳根。

  火塘中偶有一點火星爆開,分明方才還覺得冷,此刻卻似周身血脈都一起沸熱了。

  “阿嫵。”他沉沉喚我,語聲低啞溫柔,“我已經錯過你三年。”

  他的脣落在我耳垂,輕輕貼著耳畔,沿著頸項一路細細吻了下來。

  我緊緊閉上眼睛,不敢動彈,甚至不敢喘息,心頭劇跳,一顆心似要奪出胸口。

  大婚之前,宮裡的起居嬤嬤已經教過我床闈之事,甚至很早很早之前,我曾不經意間撞到太子哥哥與姑姑的侍女偷歡……男女之事,我雖也羞怯好奇,卻不是全然懵懂無知。

  他薄削雙脣灼燙在我光裸的頸項肌膚上,激起陣陣酥麻。我被他擁在懷中,渾身一點力氣也沒有,仿佛沉淪在無邊無際的溫暖潮水之中,緩緩漂浮,忽起忽落。

  他的呼吸漸漸急促,環在我腰間的手移上胸前,挑開我衣襟,隔著一層薄薄絲衣,掌心暖暖地覆了上來,極輕極柔,仿佛捧住一件無比貴重的珍寶。

  我忍不住喘息出聲,顫聲低喚他的名字,手指緊緊與他交纏。

  他停下來,扳轉我身子,令我仰頭直視他的眼睛。我痴痴看他,他的鬢發,他的眉目,他的脣,無處不是我的眷戀。我抬手攀上他脖頸,指尖輕劃過他喉間微凸的一點,撫上他薄削的脣……他手臂猛然一帶,將我攬倒在臂彎。我的發簪松脫,長髮散開,如絲緞垂覆,鋪滿他臂彎。他將我放在柔軟的乾草上,俯下身來深深看我,目光纏綿迷離。

  我的衣衫被他層層解開,處子皎潔之軀再無最後的遮蔽。

  火塘中木炭爆出細微的畢剝聲,火光暖融融,隔絕了風雨暗夜的清冷。

  遲來了三年的洞房花燭,從王府中錦繡香閨換到這邊塞木屋的火塘邊,喜娘環繞換作了刺客夜襲……也只有他遇著我,我遇著他,才有這番旖旎。或許我們註定做不成一對平常的夫婦,註定要在驚濤駭浪裡相攜而行,或許這便是我們的夙緣,我們的一生。
別離(全章修改完)
  外面仍是風雨聲急,火炭卻將這簡陋木屋烘得暖融融的,一室春意盎然。
  我靜靜伏在蕭綦懷中,一動不動,長髮繚繞在他胸前,幾綹發絲被汗水濡濕,貼著他赤裸胸膛,與銅色肌膚上深淺縱橫的傷痕交織在一起。他身上竟有這樣多的舊傷,甚至有一道刀痕從肩頭橫過,幾乎貫穿後背……雖早已愈合,只留淡淡痕跡,卻依然觸目驚心。那十年戎馬生涯,究竟經過了多少生死殺戮,踏著多少人的屍骨,才能從血海里殺出,一步步走到今天……我不敢想像那十年裡,他一個人走過的日子。
  此刻濃情過後,他攬著我闔目而臥,似乎陷入安恬沉睡,那刀琢斧削般的眉目依然冷峻,脣角還緊緊抿著,出鞘長劍就在他手邊,但有風吹草動,他會隨時按劍而起,沒有一刻是能松懈的。我久久凝望他平靜的睡顏,心裡有絲絲痛楚,夾雜著微酸的甜蜜。
  我伸出手,以指尖輕輕撫平他眉心那道皺痕。他閉著眼,一動不動,緊抿的脣角略微放鬆,勾出一抹極淡的笑意。我探起身子,拉過已經半乾的外袍將他赤裸上身蓋住。他忽然勾住我腰肢,翻身將我壓在身下。
  我一聲嗔呼還未出口就凝在了脣邊,只見蕭綦目中精光閃動,臉色凝重,按劍屈膝而立,將我護在他身下。我屏息不敢動彈,分明沒有聽見任何動靜,卻隱隱察覺有什麼正在逼近……蕭綦目光變幻,忽然振腕一陡劍尖,那雪亮長劍發出蒼涼龍吟,在靜夜中低低傳了開去。
  屋外一聲劍嘯相應,旋即傳來鏗鏘低沉的男子聲音,“屬下來遲,令主上受驚,罪該萬死!”
  我心頭一松,旋即羞窘,忙披了外袍起身,替蕭綦整理衣袍冠戴。
  蕭綦還劍入鞘,淡淡含笑道,“很好,你的動作愈加迅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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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9-10-2009 09:37:55 | 只看該作者
  “屬下惶恐。”那人恭然應答,止步於屋外,不再近前,那聲音聽來似曾相識。

  “刺客眼下去向如何?” 蕭綦的語聲冷冽威嚴。

  “刺客在東郊與屬下等遭遇,七死九傷,其餘十二人向城外潰退。唐競將軍已帶人追擊,宋將軍已封閉全城搜捕,屬下未敢耽誤,隨即趕來接應主上。”那人的聲音冷硬,有濃重的關外口音……關外,我驀的心中一動。

  蕭綦打開房門,冷風挾雨直灌進來,我冷得一顫,卻看見那門外雨中,一名全身鐵甲森嚴的武士垂首屹立,身後十餘騎肅立在數丈開外,執了松油火把,置身風雨之中,依然身如鐵石,紋絲不動。那浸透松油的火把搖曳於風中,燃出濃濃黑煙,兀自不熄。

  蕭綦負手按劍而立的身影,逆著火光,有一種漫不經心的倨傲。

  一名侍衛恭然撐了傘上前,蕭綦將傘接過,含笑回身,向我伸出手來。

  我掠一掠鬢發,徐步走到他身側,將手交到他掌心,隨他一起邁進風雨中。雨絲簌簌抽打在傘上,冷風吹得發絲飛揚,他的肩膀卻擋住了雨夜的凄冷,將暖意源源不斷傳遞到我身上。

  我們走到屋外空地,那十餘名騎士一起翻身下馬,單膝跪地,向蕭綦俯首。冰涼鐵甲帶起整齊劃一的鏗然之聲,在這風雨聲中,格外震懾心神。

  墨蛟與驚雲果然跟在眾侍衛之後,見了我們分外亢奮歡躍。

  我側首望向那身形魁梧的鐵甲將軍,終於看清他的面貌,他亦微微抬目看向我,我回之以會心一笑--果然是他,是那驛戰中接應我的灰衣大漢。

  府中最清楚我們行蹤的莫過於玉秀和盧氏。

  回到王府,蕭綦下令囚禁全部知情的僕役,包括婢女和馬夫在內的數人全部下獄候審。

  侍衛來帶走玉秀的時候,她一聲不吭,沒有哭喊,倔強的咬住嘴脣,任由侍衛將她拖走。臨到了門邊,她驀的回首望住我,瘦小身子被侍衛拖得歪倒,一雙眸子卻堅定熠熠。

  “玉秀沒有背叛王妃。”她只輕輕說了這一句,旋即被侍衛拖了出去。

  我抿脣定定看她,看著她越去越遠,終究脫口道,“住手。”

  兩名侍衛回身停下來,玉秀跌在地上,咬脣看我,目光凄苦含悲。我懂得這樣的目光,這是被自己信重敬仰之人遺棄的悲苦,是我曾經感受過的無奈。只在這一刻,我望著這瘦弱倔強的女孩子,心下涌起深深感動。沒有任何原由,我就是信了她。

  “不是玉秀。”我轉向侍衛,淡然道,“放了她。”

  玉秀猛然抬頭看我,眼中蓄滿淚水。兩名侍衛面面相覷,有些遲疑不決。

  我緩步上前,向玉秀伸出手,親自將她從地上扶起。侍衛相顧尷尬,不得不躬身退下,玉秀這才放聲哭出聲來,一面拭淚,一面屈膝向我跪下。

  我拉住了她,輕拍她肩頭,柔聲道,“玉秀,我信你。”

  她哭得一句話也說不出。身後侍女垂首靜立,一個個紅了眼圈,皆有唏噓之色。

  就在當夜,盧氏的丈夫,那位馮姓參軍竟在家中自盡。盧氏在獄中被拷打不過,終於招認,是她將蕭綦的行蹤告知了馮參軍。她未曾料到,自己丈夫已經受人挾迫,給那刺客背後的主使者做了內應。

  刺客逃至東郊官道,被唐競率人合圍,落下三名活口,其餘死戰而亡。

  宋懷恩及時封閉寧朔全城,嚴密搜捕,在混跡於城南商賈的人群中緝捕了一名中年文士。

  此人正是隨徐綬一同赴寧朔犒軍的監軍副使,兵部左侍郎,杜盟。

  這個名字我並不陌生。此人年過三十,其貌不揚,出身北方望族,非但文采斐然,騎射武藝也十分了得,更是右相溫宗慎一手提攜的得意門生。如此才俊之士,卻因偏狹古怪的性子和不合時宜的脾氣,與權貴格格不入,成為眾人的笑料談資。

  當世名士豢養的多是寶馬良駒,仙鶴名犬,唯獨此人愛牛,家中養了十餘頭耕牛,更是常常以牛自比,自號“牛癲”,脾氣倔比老牛。許多官員都曾因一點小錯被他彈劾,就連爹爹也多次被他當面頂撞,只礙于右相的顏面,才拿這怪人無可奈何。

  我仍依稀記得那個面色黧黑,寬袍大袖,總是一副怒氣衝衝模樣的杜侍郎。卻萬萬料想不到,他會主使右相豢養的暗人,向朝廷重臣行刺。

  暗人,是一個暗影般神秘的存在,我知道叔父手下有一群誓死效忠王氏的暗人,沒有人知道他們是誰,潛藏在何處;但有一聲令下,他們隨時會像影子一樣出現,執行主上的使令。

  耿介狂放的杜侍郎,會是暗人的首領;我那清名高望的父親,會矯詔犯上;英雄蓋世的豫章王,會向朝廷悍然發難……忠義也罷,奸佞也罷,我第一次知道,這世上原本沒有絕對的忠奸。說到底,不過“成王敗寇”四個字--每個人都是一樣的血肉之驅,都有一樣的利慾私心,在斷頭刀下,生命也是一樣的脆弱。

  譬如此時,杜盟的頭顱正懸掛在寧朔城頭。

  他在朝堂之上雄辯滔滔,指揮暗人來去如影,一生忠勇,以死報答溫相知遇之恩。然而有朝一日,他的大好頭顱斷送在屠刀之下,也只不過血濺三尺而已。

  蕭綦令宋懷恩招撫杜盟不成,再沒有餘話,斷然下令,將他一刀斷頭--能用則重恩以待,若不能為他所用,那便是死路一條。換作父親或許會有惜才之仁,蕭綦卻不會,他是運籌帷幄的權臣,也是談笑間生殺予奪的大將。

  父親的第二道密函緊跟著送到。

  京中再起變故,右相黨羽翦除未淨,竟在行刑當日當市劫囚,欲將溫宗慎救走。幸被叔父手下的御林軍擊退,而叔父奉旨監斬,也被刺客所傷。溫宗慎隨後被押入天牢,為恐再生變故,姑姑親赴牢中,以一杯毒酒將其賜死。

  京中風雲詭譎變幻,已到水火不容之勢,江南謇寧王也已劍拔弩張,前鋒大軍悄然拔營,恰在此時,右相黨羽派遣暗人行刺豫章王--這一切,都給了蕭綦出兵南下最好的理由。寧朔駐軍訓練有素,軍威嚴整,糧草緇重齊備,蕭綦留下二十五萬駐軍留守邊塞,親率鐵騎勁旅十五萬,三日之後,揮戈直搗京城。

  我隨蕭綦登臨城樓,檢閱三軍操演。

  這已不是我第一次目睹他麾下軍威,然而,當三軍舉戟,齊聲高呼,馬蹄卷起滿天沙塵,滾滾如雷霆動地之際……我再一次被這鐵血之景震撼,一如三年前在朝陽門上。

  我回望蕭綦的側顏,見他玄色戰袍上的繡金蟠龍紋章,被夕陽染得粲然奪目。

  今時今日的蕭綦,羽翼已豐,劍鋒也已霍然雪亮。

  寧朔的長空朔漠雖遼闊,只怕已容納不了他鐵骨錚錚,雄心萬丈。

  是夜,我吩咐玉秀整理行裝,準備即日隨大軍一同南下。

  玉秀第一次離開寧朔遠行,便是隨軍出征,當下又是緊張又是雀躍。

  我見她收拾了許多厚重衣物,不由笑道,“越往南走越是溫暖,到了京城就再穿不著厚重之物,這些都不用帶了。”

  身後卻聽得蕭綦的聲音淡淡含笑道,“都要帶上。”

  他大步走進內室,甲胄未卸,侍婢們慌忙躬身退下。

  我笑吟吟看他,“這你便不知道了,此時若在京中,已經是紗袖羅衣,霓裳翩翩,誰還要穿得這般笨重難看。”

  蕭綦沒有說話,只望住我,那目光看得我心中隱隱有些不安。

  我上前幫他解開胸甲,笑著揶揄道,“回府也不換上常服,這麼冷冰冰一身很舒服麼。”

  “你在想家。”他握住我的手,目光深深,“很想回到京中,是麼?”

  我微窒,默然別過頭去,心中最不願碰觸的念頭被他一語道破,一時有些黯然,只得勉強笑了笑,“反正就要回去了,倒還有些舍不得寧朔。”

  他伸手撫過我鬢發,眼底有一絲歉疚,“等戰局稍定,我便接你回京,不會讓你等得太久。”

  我怔住,退開一步,定定看他,“你不要我同你一起?”

  “這一次不能。”他自袖中取出一封信函,遞到我眼前,“左相的信,你現在可以看了。”

  是那封父親的家書,昨日他不肯給我,要我出遊歸來再看的。

  我一時恍惚,心中有片刻空茫,接過那信函卻沒有勇氣拆開。

  當我知道他要南征,沒有半分遲疑,也未曾想過戰事之凶險,只覺得與他共同進退,是天經地義之事。更何況京城還有我的父母親族,他們還在謇寧王大軍的虎視之下,逢此危難之際,我是王氏的女兒,總要與我的家族生死與共,患難同當,斷然沒有退縮之地。

  “我要回京。”我冷冷抬眸,與蕭綦的目光相對,“你休想留我一人在此。”

  他望住我,緩緩道,“明日一早,你就啟程去琅琊。”

  “琅琊?”我幾疑自己聽錯,他說琅琊,怎會莫名提及我們王氏故里。

  “長公主已經前往琅琊。”蕭綦輕按住我肩頭,“你應當與她同往。”

  --母親竟在此時前往琅琊故里,這突兀的消息令我呆住,隱約想到了什麼,卻又一片惶然……手中那薄薄一封信函只覺重逾千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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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樓主| 發表於 9-10-2009 09:38:22 | 只看該作者
  拆開熟悉的文錦緘札,一目十行看完,我竟一時拿捏不穩,素箋脫手飄落。

  蕭綦一語不發,只握住我肩頭,默默看我。

  父親只在信裡說,母親身染微恙,宜離京休養,已攜徐姑姑遠赴琅琊故里。此去路途遙遠,她孤身一人,思女心切,盼我能與她相聚。

  我掩住臉,心裡紛亂如麻,卻又似浸過雪水一般清冽明白。

  母親,可憐的母親,在這劍拔弩張的當口上,竟然沒人想到過她的處境,連我也幾乎忽略了過去。誰會在意一個侯門深閨中的婦人,她的名字都幾乎被淡忘,只剩一個長公主的尊號,或者是左相靖國公夫人的身份。

  那個被軟禁在宮中的軟弱天子,不但是皇上,更是她的兄長;被她夫家削奪了權勢與尊嚴的皇室,是她引以為傲的家族。她是晉敏長公主,當今聖上唯一的妹妹,她的身上流淌著皇室高貴的血脈。我不相信母親會在這個時候選擇逃避,她雖柔弱善良,卻不是懦弱之人。

  此去琅琊,她必然是被迫的--是父親強行將她遣走,不願讓她目睹夫家與親族的反目。

  我該說父親仁厚,還是殘忍?

  想到父親說她身染微恙,思女心切,我再隱忍不住滿心悲苦,轉身伏在蕭綦懷中,淚流滿面。

  我尚且還有他的懷抱,而可憐的母親,此際身邊連一個親人都沒有,只剩徐姑姑相伴。

  蕭綦輕輕拍撫我的後背,並不打斷我的悲泣,任由我將臉深深埋在他胸前,淚濕了他衣襟。

  良久,他柔聲嘆道,“堅強些,見了你母親,再不可這般哭泣了。”

  我哽噎點頭,他托起我的臉,並不若往常那般溫柔撫慰,只握住我雙肩,以不容質疑的口吻道,“在這裡有我做你的倚靠,到了琅琊,你便是他人的倚靠!”

  “是,我明白。”我強忍住淚,咬脣抬起頭來,“明天我就啟程。”

  四目相對,一時無言,蕭綦眼底的冷毅漸漸融化,流露幾許無奈,更有深濃眷戀。

  昨天他不肯讓我拆信,便拋下緊迫軍務,微服帶我去看塞外牧野,讓我度過了在寧朔最快活的一天……其實,那也是我有生以來最快活難忘的一天。
  他是知道,離別便在明日,只不願讓我多一天的傷感而已。

  離別,又是離別--子澹遠赴皇陵的時候,我以為餘下的日子都會失去光彩,甚至不敢親自去送他;而這一次的離別,我卻暗暗對自己說,離別是為了與他重聚,正如他大婚當日的離去,卻換來今時的相見恨晚。

  明燭高燒,夜已深沉,我卻還想和他多說一會兒話,多看一看他。他強行將我抱上床去,迫我安穩睡好。我閉上眼睛,卻牽住他衣袖,不肯放手。
  “我很快回來。”他寵溺地輕吻我額角,語含無奈,“懷恩還在西廳候著,我打發了他們就來陪你,乖一些,自己先睡。”

  我漫聲應著,手指悄然從他領口滑進去,抬眸斜睨了他,“沒有我這個負累,你倒輕鬆了。”

  他的脣流連在我眉心,低低笑謔,“你這般悍婦,上陣做個前鋒也有餘,豈能是負累。”

  我嗔怒,在他胸膛用力一擰,他一把捉住我手指,狠狠吻住我的脣……

  伏在枕上,回想他方才氣息急促,意亂情迷,幾乎不可自拔的模樣,我不覺低低笑出聲來。他狼狽掙扎了起身,倉促離去之前,在我耳邊佯惱道,“你這妖精,回來再收拾你!”

  我雙頰直燙了起來,不由回想起昨晚在木屋的一幕,雙頰越發燙若火燒。一夜之間,便是從少女到婦人的奇妙轉變,似乎沒有什麼不同,卻又似什麼都不同了。

  輾轉枕上,怎麼都睡不著,我翻身起來,看到案前繡架上那件未繡完的外袍,不覺嘆了口氣。自小我就不愛學習女紅,那些針線工夫一輩子也輪不到我自己來做,被母親逼著學來,到底還是粗陋笨拙的。那日也不知怎麼就聽信了玉秀的餿主意,竟拿了衣料來縫……雖說大半都被玉秀做好了,只剩襟領的紋樣要我繡上,可那麼繁複的蟠龍紋,也不知道要費多少工夫。

  我取過那繡了一半的外袍,呆呆看了半晌,重新披了衣服,挑亮燈燭,一針一線開始繡。

  更漏聲聲,不覺四更已過了。

  蕭綦還未回來,我實在支撐不住困意,伏在枕上,想著稍稍歇息一會兒,再來繡……

  朦朧中,似乎誰要拿走我手中外袍,情急之下,我猛然醒轉,卻是蕭綦。

  他見我醒來,便奪過那外袍,看也不看就擲開,一臉慍色,“你不好好歇息,又在胡鬧什麼!”

  我呆了呆,見那外袍被扔在地上,還剩著一隻龍爪沒有繡好,頓時惱了,“撿起來!”

  我指著那袍子,怒道,“我繡了整晚的東西,你要敢扔在地上,往後休想我再做給你!”

  “做給我的……”蕭綦愣住,老老實實躬身撿回來,抖開看了看,竟怔在那裡,一句話都說不出。我被他這呆樣子逗笑,隨手將一隻繡枕擲向他,嗔道,“反正你不要,我也不做了。”

  他只是笑,將外袍仔仔細細疊了,放回我枕邊,正色道,“不做也罷,我就這麼穿出去,叫人都來瞧瞧我家阿嫵繡的三足蟠龍。”

  我啼笑皆非,揚手要打他,卻被他笑著攬倒在枕上……銀鉤搖曳,素帷散作煙羅。

  簾外朝霞映亮了邊塞的長空。

  晨起,我親手替蕭綦整理好冠戴,他身量太高,我踮起足尖才能幫他束上發冠。他勾住我腰肢,柔聲笑道,“娶你的時候,還以為是個孩子……”

  我一怔,不覺眼圈有些發熱,喟然道,“轉眼三年,那時的小女孩子,已經長大了。”

  “這一次,不會讓你等太久。”他將我抱緊,“懸崖邊上生死一線,你我也一起過來了,往後禍福生死,我亦與你一起承擔……阿嫵,我要你記得,當日如是,此生如是。”

  四目相對,他的目光仿佛能容納我一生的喜悲。

  我笑著用力點頭,說不出話來,竭力忍回淚水,不讓自己在離別的一刻哭泣。

  當日如是,此生如是--這淡淡的八個字,從此刻進心底,是再也抹不去的了。

  蕭綦遣親信副將宋懷恩護送我啟程。

  我步出府門,沒有駐足回頭,也沒有讓蕭綦送我。

  登上車駕,衛隊列道,馬蹄得得疾馳,道旁景物飛一般向後逝去。

  直到此時,我才回頭望去,任淚水潸然滑落。

  當日來到寧朔,是身不由己,而今離開的時候,也同樣匆忙無奈。

  來的時候,我是孑然一身,生死未卜,而今離開的時候,卻不再孤單凄惶。

  轉瞬三年間,命運起起落落,兜了偌大的一個圈子,終究還是走到宿命的彼方。

  他還在那裡,我也還在這裡,都不曾走開,也再不會錯過。

 



天闕驚變陷圄(全章修改完)

  五月,京中皇上病重,太子監國,皇后與左相共同輔政。

  江南謇寧王稱皇室凋蔽,君權旁落外戚之手,召集諸王共同起兵,率勤王之師北上,討伐外戚專權。與此同時,豫章王蕭綦揮師南下,遵奉皇后懿旨,“清君側,誅奸佞”,抗御江南叛軍,守衛京畿皇城。

  謇寧王傾十萬兵馬北上,江南諸王紛紛起而響應,勤王之師直逼二十萬之眾。

  豫章王內抗叛軍,外御突厥,為防外寇趁虛而入,留下鎮遠將軍唐競與二十五萬大軍駐守寧朔,親率麾下十五萬鐵騎南下。

  此去琅玡,路途遙遠,我們務必盡早通過暉州,再向東去往琅玡。

  暉州是南北要衝之地,扼守鹿嶺關下河津渡口。一旦渡過長河,向西南出臨梁關,一路再無險阻,直指京師咽喉;而從臨梁關往南過礎州,再渡滄水,便是江南。

  我們渡河之後,還需往東行經三郡,才到東海琅玡。那裡偏處東域,青山沃野臨海,尚禮知文,自古是刀兵不到的靈秀之地,也是王氏根基所在。
  一連急馳數日,日夜兼程的趕路,終於在傍晚抵達永闌關。

  此處地界風物越發熟悉,過了永闌關,便是我曾隱居三年的暉州。

  斜陽西沉時分,我們離城尚有十餘里路,已是人倦馬乏。車駕在一處野湖邊停下,稍作休整,又要加緊趕路,方可在入夜之前趕到暉州。

  我恍恍惚惚倚在車上,只覺周身酸痛,索性步下馬車,攜玉秀往湖邊散步。

  這些日子趕路辛苦,玉秀又格外勤勉,精心照料我起居,圓潤小臉也已略見瘦削下去。

  我瞧著她面龐,心下越發不忍,便笑道,“等到了暉州城裡,總算可以好好歇息一晚。我那行館裡還藏有不少美酒,今晚便可邀了宋將軍一同過來飲酒。”

  玉秀還是孩子心性,一聽有美酒,頓時雀躍,“多謝王妃,奴婢這就傳話給宋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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