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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生三世,十裡桃花》唐七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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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13-10-2009 10:07:28 | 只看該作者
  背後隱隱聽得他放聲悲歎:“長得甚好一個公子,卻不想是個色中惡鬼,這是怎樣絕望且沉痛的世道啊。”

  雖曉得糯米團子是在這青樓裡,卻不清楚到底是哪間廂房。為了不驚擾鴇母的生意,我只好捏了訣隱個身,一間一間地尋。

  尋到第十三間,總算見著糯米團子沉思狀托了下巴懸在半空中。我一把將他拽了穿出牆去,彼時床上那對野鴛鴦正親嘴親得很歡暢。

  我一張老臉燒得通紅。

  方才那出床戲其實並不見得十分香艷。當年在昆侖虛上做弟子,初下凡時,本著求知的心態,曾拜讀了許多春宮。尋常如市面上賣的三

文一本的低劣本子,稀罕如王宮裡皇帝枕頭下藏的孤本,男女甚或男男的,均有涉獵。那時我尚能臉不紅心不跳,淡定得如一棵木樁子。今

次卻略有不同,乃是與小輩同賞一出活春宮,不叫老臉紅上一紅,就著實對不起他那一聲順溜的娘親。

  廂房外頭雖仍是一派孟浪作風,令人欣慰的是,總歸這幫浪子們衣裳都還穿得妥帖。

  這座樓裡委實找不出一個清淨處。

  一個紅衣丫鬟手中托了碟綠豆糕裊裊娜娜打我們身邊過。糯米團子抽了抽鼻子,立時顯了形追上去討,我在後頭也只好跟著顯形。那丫

鬟見團子長得可愛,在他臉上摸了兩把,又回頭雙頰泛紅對我笑了一笑,將一盤糕點都給團子了。

  我將團子拉到樓道的一處死角,想了半日該怎麼來訓他,才能讓他知錯知得很愉快。今日是他生辰,夜華著我好生哄他,這樣日子讓他

鬧心,也確確不厚道。

  我在心中細細過了一遭,終究堆出一個笑臉,十分和順地問他:“那評書說得不錯,你初初聽得也很有興味,一個晃眼,怎的就跑到了

這麼一座,呃,這麼一座樓子來?”

  團子皺眉道:“方才有個小胖子在大街上公然親一個小姐姐,這個小姐姐不讓小胖子親,小胖子沒親到就很生氣,招了他身邊幾個丑八

怪將小姐姐圍了起來。小姐姐臉上怕得很,我看著很不忍心,想去救她。等我跑下樓,他們卻沒人影了,旁邊一個大叔告訴我,那小姐姐是

被那小胖子扛進了這座花樓。我怕他們打她,就想進來找她,可把在門上的大娘卻不讓我進,我沒辦法,就隱了身溜進來。唔,不曉得那大

叔為什麼說這是座花樓,我將樓上樓下都看了一遍,可沒見著什麼花來。”

  我被他唔後面那句話嚇得小心肝狠狠跳了三跳,團子哎,你可沒看到什麼要緊東西罷。

  團子這年歲照凡人來排不過三歲,仙根最不穩固,很需要呵護。他父君帶他帶了三百年都很平順,輪到我這廂,若讓他見些不該見的事

,生些不該有的想法,動了仙元入了魔障,他父君定然要與我拼命。

  我咽了口口水聽他繼續道:“等我尋到那小胖子時,他已經直挺挺躺在了地上,小姐姐身旁站了個白衣裳的哥哥將她抱著,我看沒什麼

了,想回來繼續聽書,沒想到穿錯了牆,進了另一間廂房。”

  是了,想當年因推演之術學得太不好,我同十師兄常被墨淵責罰,來凡界扯塊帆布,化個半仙,在市井上擺攤子與人算命摸骨。那時,

三天兩頭的都能遇到良家婦女被惡霸調戲。若是個未出閣的婦女,便必有路過的少年俠士拔刀一吼。若是個出閣的婦女,便必有不知從哪冒

出來的她的丈夫拔刀一吼。雖則一個是俠士,一個是丈夫,然兩者定然都穿了白衣。

  糯米團子摸了摸鼻子再皺一回眉續道:“這間廂房裡兩個人滾在床上纏成一團,我看他們纏得很有趣,就想姑且停一會兒看他們要做什

麼。”

  我心上喀噠一聲,顫抖著嗓子道:“你都見著了些什麼?”

  他沉思狀:“互相親啊親,互相摸啊摸的。”半晌,期期艾艾問我:“娘親,他們這是在做什麼?”

  我望了一回天,掂量良久,肅然道:“凡人修道,有一門喚作和合雙修的,他們這是在,呃,和合雙修,雙修。”

  團子了然道:“凡人挺一心向道的麼。”

  我哈哈干笑了兩聲。


  第八章(3)


  剛轉過身來,卻不著意迎面撞上一副硬邦邦的胸膛,從頭到腳的酒氣。

  我揉著鼻子後退兩步,定睛一看,面前一身酒氣的仁兄右手裡握了把折扇,一雙細長眼睛正亮晶晶將我望著。一張面皮還不錯,髒腑卻

火熱熾盛,皮肉也晦暗無光。唔,想是雙修得太勤勉,有些腎虛。

  扇子兄將他那破折扇往我面前瀟灑一甩,道:“這位公子真是一表人才,本王好生仰慕。”

  咳,倒是一位花花王爺。我被他扇過來的酒氣熏得晃了晃,勉強拱手道:“好說好說。”便牽著糯米團子欲拐角下樓。

  他一側身擋在我面前,很迅捷地執起我一只手,涎笑道:“好白好嫩的手。”

  我呆了。

  就我先前在凡世的歷練來看,女子拋頭露面是容易遭覬覦些,卻不想如今連個男子也甚不安全。

  糯米團子嘴裡含著塊綠豆糕,目瞪口呆地瞧著扇子兄。

  我也目瞪口呆地瞧著扇子兄。

  扇子兄今日福星高照,竟揩到一位上神的油水,運氣很不得了。

  我因頭回被個凡人調戲,很覺新鮮。細細瞧他那張面皮,凡人裡來說,算是很惹桃花的了,便也不與他多作計較,只寬宏大量地抽回手

來,叫他知趣一些。

  不成想這卻是個很不懂事的王爺,竟又貼近些,道:“本王一見公子就很頃心,公子…… ”那手還預備摟過來摸我的腰。

  這就出格了些。

  我自然是個慈悲為懷的神仙,然凡人同我青丘畢竟無甚干系,是以我慈悲得便也很有限。正欲使個定身法將他定住,送去附近林子裡吊

個一兩日,叫他長長記性,背後卻猛地傳來股力道將我往懷裡帶。這力道十分熟悉,我抬起頭來樂呵呵同熟人打招呼:“哈哈……夜華,你

來得真巧。”

  夜華單手摟了我,玄色袍子在璀璨燈火裡晃出幾道冷光來,對著茫然的扇子兄皮笑肉不笑道:“你調戲我老婆,倒調戲得很歡快麼。”

  我以為,名義上我既是他將來的正宮帝後,那便也算得正經夫妻。此番卻遭了調戲,自然令他面子上很過不去。他要將我摟一摟抱一抱

,拿住調戲我的登徒子色厲內荏地訓斥一番,原是很得體的事。我便裝個樣子在一旁看著就好,這才是我唱的這個角兒的本分。

  糯米團子咽下半只糕,舔了舔嘴角,甚沉重與扇子兄扼腕道:“能將我阿爹引得生一場氣,你也是個人才,就此別過,保重!”

  說完十分規矩地站到了我身後。

  扇子兄惱羞成怒,冷笑道:“哼哼,你可知道本王是誰麼?哼哼哼……”

  話沒說完,人便不見了。

  我轉身問夜華:“你將人弄去哪了?”

  他看了我一眼,轉頭望向燈火闌珊處,淡淡道:“附近一個鬧鬼的樹林子。”

  我啞然,知己啊知己。

  他看了那燈火半晌,又轉回來細細打量我:“怎的被揩油也不躲一躲?”

  我訕訕道:“不過被摸個一把兩把麼?”

  他面無表情低下頭來,面無表情在我嘴唇上舔了一口。

  我愣了半晌。

  他面無表情看我一眼:“不過是被親個一口兩口麼?”

  ……

  本上神今日,今日,竟讓個比我小九萬歲的小輩輕,輕薄了?

  小糯米團子在一旁捂了嘴吃吃地笑,一個透不過氣,被綠豆糕噎住了……

  夜裡又陪團子去放了一回河燈。

  這河燈做成個蓮花的模樣,中間燒一小截蠟燭,是凡人放在水裡祈願的。

  團子手裡端放一只河燈,嘴裡念念有詞,從六畜興旺說到五谷豐登,再從五谷豐登說到天下太平,終於心滿意足地將燈擱進水裡。

  載著他這許多的願望,小河燈竟沒沉下去,原地打了個轉兒,風一吹,倒也顫顫巍巍地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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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13-10-2009 10:07:43 | 只看該作者
  夜華順手遞給我一只。

  凡人祈願是求神仙保佑,神仙祈願又是求哪個保佑。

  夜華似笑非笑道:“不過留個念想,你還真當放只燈就能事事順心。”

  他這麼一說,倒也很有道理。我便訕訕接過了,踱到糯米團子旁邊,一同放了。

  今日過得十分圓滿。

  放過河燈,團子已累得睜不開眼,卻還曉得嘟囔不回青丘不回青丘,要在凡界留宿一回,試試凡界的被褥床鋪是個什麼滋味。

  須知彼時已入更,梆子聲聲。街頭巷尾凡是門前吊了兩個燈籠上書客棧二字的,無不打了烊閉了門。

  這市鎮雖小,來此游玩的人卻甚多。連敲了兩家客棧,才找到個尚留了一間廂房的。團子在夜華懷裡已睡得人事不知。

  仍半迷糊著的掌櫃打了個呵欠道:“既是兩位公子,那湊一晚也不妨事,這鎮上統共就三家客棧,王掌櫃和李掌櫃那兩家昨日就定滿了

,老朽這家也是方才退了個客人,將將勻出來這麼一間。”

  夜華略略點了個頭。老掌櫃朝裡頭喊了一聲。一個伙計邊穿衣服邊跑出來,兩只胳膊剛胡亂攏進袖子裡,便跑到前頭為我們引路。

  二樓轉角推開房門,夜華將糯米團子往床上一擱,便吩咐伙計打水洗漱。碰巧我肚子叫了兩聲。他掃我一眼,很有眼色地加了句:“順

道做兩個小菜上來。”

  小伙計估摸十分渴睡,想早點伺候完我們仨方好回鋪上躺著,於是上水上菜都十分利落快捷,簡簡單單兩個葷的一個素的,鹵水牛肉、

椒鹽排條、小蔥拌豆腐。

  我提起筷子來扒拉兩口,卻再沒動它們的心思了。

  我對吃食原本不甚講究,近日卻疑心吃夜華做的飯吃得太多,品出個廚藝的優劣高低來,嘴就被養得刁了。

  夜華坐在燈下捧了卷書,唔,也極有可能是卷公文,抬起頭來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眼桌上的三道菜,道:“吃不了便早些洗漱了睡罷。



  這廂房是間尋常的廂房,是以有且僅有一張床。我望著這有且僅有的一張床躊躇片刻,終究還是和衣躺了上去。

  夜華從頭至尾都沒提說今夜我們仨該怎的來分配床位,正經坦蕩得很。我若巴巴地問上一問,卻顯得不豁達了。

  團子睡得很香甜,我將他往床中間挪了挪,再拿條大被放到旁邊,躺到了最裡側。夜華仍在燈下看他的文書。

  半夜裡睡得朦朧,仿佛有人雙手摟了我,在耳邊長歎:“我一貫曉得你的脾氣,卻沒料到你那般決絕,前塵往事你忘了便忘了,我既望

著你記起,又望著你永不再記起……”

  我沒在意,想是迷糊了,翻了個身,將團子往懷裡揉了揉,便又踏實地睡了。

  第二日清早,待天亮透了我才從床上爬起來。夜華仍坐在昨夜的位子上看文書,略有不同的是,此時沒點蠟燭了。

  我甚疑惑,他這是持續不間斷看了一夜還是睡過後在我醒轉前又坐回去接著繼續看的?

  糯米團子坐在桌子旁招呼我:“娘親娘親,這個粥燉得很稠,阿離已經給你盛好了。”

  我摸摸他的頭道了聲乖,洗漱完畢喝那粥時,略略覺得,這口感味道倒有些像夜華燉的。抬頭覷了覷他,他頭也沒抬道:“這間客棧的

飯菜甚難入口,怕阿離吃不慣,我便借了他們的廚房燉了半鍋。”

  阿離在一旁囁嚅道:“從前在俊疾山時,東海的那個公主做的東西我也吃不慣,卻沒見父君專門給我另做飯食的。”

  夜華咳了聲。

  我既得了個便宜,便低頭專心地喝粥。


  第九章(1)


  從凡界回青丘那日早晨,夜華便被伽昀仙官催請回了天宮,說是有件要事同眾臣商議,須耽擱幾日。於是他耽擱的這幾日裡,我便同團

子守著一筐枇杷果,過得甚淒涼。團子吃得一張臉橙黃橙皇,拉著我的衣袖十分委屈:“娘親,父君什麼時候回來,阿離想吃蒸蘑菇,想喝

白菜蘿卜湯。”

  迷谷瞧著不忍心,覺得不過一道蒸蘑菇一道白菜蘿卜湯,卻叫團子饞得這樣,便十分悲壯地挽了袖子下廚。卻須知夜華做的蒸蘑菇和白

菜蘿卜湯遠不是尋常的蒸蘑菇和白菜蘿卜湯,調味之豐足,工序之繁冗,要叫草木為之含悲風雲為之變色。他差點掀了我灶屋做出來的東西

,自是得不了團子青睞。於是團子繼續拉著我的衣袖委屈:“娘親娘親,父君什麼時候回來?”

  從前,鳳九喝多了同我講她的風月經,感悟道,情愛這東西,未曾嘗試時並不覺怎樣,一旦得了它的甜頭卻再放不了手,天下間再沒什

麼東西能比它更磨人了。

  我以為天下間雖沒東西能比情愛更磨人,卻有東西能與它一般磨人。譬如,夜華的廚藝。

  雖不像團子那般天天念叨,但我心裡對夜華的思念倒也一樣的。

  我記得初見夜華時,除了他那張臉略讓我詫異些,也並不特別覺得他怎麼。近日來,想到他一個天族的太子,正日裡諸事纏身,卻跑到

我這裡連做了三個月的伙夫,竟覺得十分不易。

  夜華君其人,真是又親切又和順啊。

  待夜華從天上回來,我與團子總算吃了頓飽的。迷谷很有運氣,過來送枇杷時正趕上飯點,我便招呼他一起用,且欣慰地告知他,阿彌

陀佛,不用再送枇杷過來了。

  因這番緣由,我終於領悟到沒有夜華的日子將會多麼難熬。隔日裡,便興沖沖地貼了張榜文出去,要在青丘選個小仙,與夜華做灶屋裡

的關門弟子。

  小仙們很踴躍,狐狸洞跟前排了甚長兩行隊。

  迷谷十分興奮:“青丘許久不曾如此熱鬧了,既然人這麼多,怕是要擺個擂台,叫他們比上一比,才好挑揀個根底好的送去隨太子殿下

學藝。”

  我以為他提得很到點子,遂允了。

  迷谷辦事十分快捷,我不過折轉去睡了一覺,醒來時擂台已擺得很好。

  一時間青丘炊煙裊裊。團子正站在狐狸洞前不住吞口水。一旁坐的夜華抬起眼皮來略看了我兩眼,那眼神十分古怪。我左右看了看,見

他旁邊還空了張竹椅,便蹭過去坐。

  團子立刻撲到我的腿上來。夜華甚懨懨打了個哈欠道:“聽迷谷說你要選個弟子給我?”

  我點頭稱是。

  他將台上忙得熱火朝天的一眾小仙籠統掃了遍,轉頭與我道:“叫他們撤了吧,沒什麼根骨好的。”又從頭到腳打量我一番,笑道:“

依我看,你就很不錯。可你實在用不著跟我學,我們兩個有一個會就行了。”

  言罷施施然起身回書房了。

  我呆了呆,沒弄懂他是個什麼意思。

  迷谷顛顛地跑過來問:“方才太子殿下指定了是要哪個?”

  我茫然地搖了搖頭:“叫他們都撤了吧,他一個也沒瞧上。”

  擂台事件之後七八天,那日早上,我窩在夜華書房裡,邊翻一個話本邊嗑瓜子,夜華坐在案幾後批閱公文。我疑心九重天上的天君見今

已經頤養天年不管事了,才叫他孫子每日裡忙得這樣。

  窗外荷塘中的蓮花開得正好,和風拂過,立在花蕊裡的蜻蜓隨著花枝一同搖曳,送來一陣淡香。迷谷帶著團子坐了只小船蕩在塘裡采荷

葉,說將這荷葉曬干,制出新茶來十分爽口。迷谷雖撐不起灶堂,沏茶還是不錯的,在這上面很有些道行。

  夜華放下公文過來將窗扇打得更開,笑道:“你這般疲懶,一塘花都是自身自滅,卻也能養出個天然雕飾的形容,絲毫不比天宮瑤池的

差,真是難得。”

  我呵呵笑了兩聲,伸手渡了把瓜子給他。他向來不吃這東西,只接過去,站在窗前剝了一會兒,將果肉拿來給我:“阿離不在,便宜你

了。”

  我很感恩地接過來,塘上忽然傳來團子一聲驚呼。我探出半顆頭,正看到迷谷提身飛了出去。

  唔,想是有人闖青丘。

  我對著獨坐在船上的團子招了招手:“過來吃瓜子。”

  他在荷塘中央甚扭捏地絞了會兒手道:“阿離,阿離不會劃船……”

  迷谷呈上破雲扇時,我正將那話本翻得精彩處。夜華涼涼道:“將眼珠轉一轉罷,我二叔的妾室都找上門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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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13-10-2009 10:07:54 | 只看該作者
 我先在腦子裡過了遍他們家那神秘而龐大的族譜,將他定了位,再上溯回去思量誰是他二叔。待看到那把破雲扇,才猛然省起他二叔便

是那退我婚的桑籍來著。他二叔的妾室便自然是少辛。

  在東海時,念著主僕一場的情分,我曾許了少辛一個願望,叫她想清楚了便拿著扇子來青丘找我。她此番,看來是想得很清楚了。

  迷谷臉色青黑地將少辛引進來。我給他使個眼色,叫他知道團子還在荷塘中心坐著,他啊了一聲,直接從窗戶跳了出去。

  夜華悄沒生息地繼續看他的公文,我悄沒聲息地繼續讀我的話本。少辛在地上默默跪著。

  將話本翻完,是個才子佳人共結連理的團圓故事。杯子裡茶水沒了,我便去外間再沏一壺,過夜華書案時順便將他的也拿了,叫他揀個

便宜。茶水沏回來,少辛仍是默默跪著。我納罕得很,喝了口茶,也沒端出上神架子來,甚平和與她道:“你既來找我,必是想清問我討什

麼了,卻總不說話,倒是個什麼道理。”

  她抬頭看了夜華一眼,咬了咬唇。

  夜華雲淡風輕地邊喝茶邊批他的文書,我將杯子放下來,繼續平和道:“夜華君不是外人,你只管大膽說就是。”

  夜華抬頭來似笑非笑瞟了我一眼。

  少辛躊躇了一會兒,終於怯怯道:“姑姑,姑姑能否救救我的孩兒元貞。”

  待少辛一把鼻涕一把淚陳情完,我才曉得她為甚對夜華頗多顧忌。

  說這元貞乃是少辛同桑籍的大兒子。如今的天君雖不再看重桑籍,對元貞這個孫子卻還是不錯。九重天上天君賜宴,每每也有這個孫子

一方席位。

  不日前天君壽誕,桑籍領了元貞備了賀禮前去九重天上給天君老人家祝壽。夜裡在天庭留宿,不想元貞卻喝醉了酒,跌跌撞撞闖進了洗

梧宮,差點調戲了洗梧宮的素錦側妃。

  我自然知道這位素錦側妃是誰的側妃,斜眼覷夜華,他卻放了文書盯著我笑得十分古怪。我心中掂量,夜華君果然不是一般人,戴綠帽

子也戴得很歡快麼。

  所幸這頂綠帽子並沒有真正坐實,那元貞終於還是在最後關頭剎住了腳,算是個調戲未遂。然這位素錦側妃卻十分剛烈,當即一根白綾

便懸上了屋梁頂。這事理所當然驚動了天君。此前我便聽得些消息,說這素錦原本是天君的一個妃子,後來夜華看上,天君向來寵愛夜華,

便將這新納不久的妃子賜給了他。

  天君想來對這曾經的妃子尚很有幾分憐惜,聽說元貞將她調戲了,震怒非常。立即著捆仙鎖將元貞捆了,頒下旨意,將他打入輪回六十

年,六十年後方能重列仙班。

  少辛痛哭流涕,直道元貞是個善心的好孩子,走到路上連螞蟻也捨不得踩死一只,斷不會犯下如此錯事。

  雖然我以為,一個人善良不善良,與他好色不好色並沒有什麼太直接的聯系。

  然則元貞終究還是被投下凡了。

  我摸了摸茶杯蓋感慨:“就調戲未遂來說,這個懲罰委實重了些,可你這兒子調戲的是夜華君的側妃,好說夜華君也在狐狸洞照管了我

們兩個多月的伙食……”

  夜華重新拿起一卷文書,淡然道:“不用做我的人情,元貞那回事,我也覺得是重了些。”

  我震驚道:“然則他畢竟也覬覦了你的側妃……”

  他冷笑了兩聲:“我沒什麼側妃。”便起身加茶水,順便轉過來捎帶了我的茶杯。

  我更是震驚,外邊傳聞他對這素錦寵幸很隆,敢情是傳著玩的?


  第九章(2)


  少辛托我的事並不多難。她原已打聽到元貞轉成凡人後,十八歲上將有一個大劫,這大劫將苦他一世,便求我將他這劫數度化了,好叫

他平平安安過一生。

  她將這樁事托付給我,倒托得很有頭腦。是個神仙都有改動凡人命格的本事,然則神族的禮法立在那裡,規矩框著,神仙們雖有這本事

卻毫無用武之地。天君欠我們白家的帳至今仍摞在那裡一分也沒兌現,由我出面討幾分薄利,他多半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讓這樁半大小事囫

圇了。

  那元貞托生托在一個帝王家,冠宋姓,叫做宋元貞,十二歲上封了太子,不愁衣食,這一點很好。見今正好要長到十八歲,劫數將至。

  元貞在凡界的母親乃是個奇女子,原本是當朝太師的獨女,十五歲送去皇宮封了貴妃,恩寵顯赫,生下元貞後卻吵著出家。皇帝被吵得

沒法,只得在皇城後一匹山上與她修了個道觀,讓她虔心修行。

  皇貴妃出家,皇子依禮應抱去皇後宮裡養。元貞她娘卻十分剛性,死也不將元貞交出去,便帶著元貞一同在道觀裡住著,直住到元貞十

六歲,方派了個道姑將元貞送回宮裡去。說與元貞同回的這個道姑,正是元貞的師父,也是元貞他真正的親爹——北海水君桑籍送去凡界看

護他的一個婢女。我此番去凡界護著元貞幫他度劫,便頂替的是他這個師父。

  將少辛打發走,我便開始合計,得先去南極長生大帝處找司命星君走個後門,打聽打聽元貞十八歲的這個劫數究竟是個什麼劫,哪個日

子哪個時辰落下來,如何應到人身上。元貞這個劫不是天劫,非要應到人身上才算事,乃是個命劫,避過即可。

  不過,南極長生大帝與我並沒什麼交情,他手下的六個星君我更是連照面也未曾打過。此番貿貿然前去,也不曉得能不能順利討得個人

情。

  夜華邊收拾文書邊道:“司命星君脾氣怪道,他手中那本命格薄子,便是天君也不定能借來看一看。你要想從他那處下手,怕有些擺不

平。”

  我愁眉苦臉將他望著。

  他頓了頓,喝了口茶又道:“唔,我倒是有個法子,不過……”

  我真誠而又親切地將他望著。

  他笑道:“若我幫你拿來他的命格薄子,你可要答應我一件事。”

  我警戒地將他望著。

  他雲淡風輕道:“不過是讓你去凡界時將法力封了,你以為我要說什麼。修改命格本就是個逆天的事,即便天君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你

摻了多少法力去改那命格,便定然有多少法力反噬到你身上,這點你該比我更加清楚才是。你雖是上神的階品,被這麼反噬幾次也十分嚴重

。萬一屆時正輪到我繼天君的位你繼天後的位,該怎麼辦?”

  天帝天後繼位,必受八十一道荒火九道天雷,過了這個大業方能君臨四海八荒,歷來便是如此。若這個當口被自身法力反噬,便是真正

的要命。我左右思量了一番,以為他說得很對,便點頭應了。

  應了之後才反應過來:“你我尚未成親,若最近你要繼天君的位,我便定然不能與你一同繼位。左右我是要同你成了親才能繼位的。”

  他放下茶杯來定定將我望著,忽而笑道:“這可是在怪我不早日向你提親了。”

  我被他笑得眼睛跟前晃了一晃,謙然道:“我絕沒那個意思,哈哈,絕沒那個意思。”

  夜華果然是個日理萬機的,辦事很重效率,第二日便將司命星君的命格薄子擱到了我跟前。早先聽他講這方方一冊薄子如何貴重稀罕,

我還以為即便賣他的面子也只能打個小抄,卻沒想到能將原物討來。

  夜華將薄子遞給我時,唏噓了兩聲。

  將元貞的命格翻完,我也唏噓了兩聲。

  如此盤根錯節跌宕起伏雜花生樹的命運,元貞小弟這一生很傳奇啊。

  命格上說,元貞從出生長到十八歲都很平安。壞就壞在他一十八歲這年的六月初一。

  六月初一韋陀護法誕,皇帝出游漱玉川與民同樂,領了一大幫的妃嬪貴人,太子元貞也隨扈在列。正午時分,漱玉川中,盈盈飄過一枚

畫舫。畫舫裡坐了一名美人,輕揚婉轉,團扇遮面。和和樂樂的好景致裡,天空卻驀地飛過一只碩大的鵬,利爪將小畫舫一撓一推。小畫舫

翻了。美人抱著團扇驚慌失色撲通一聲掉進水裡。

  元貞小弟因自小長在道觀裡,性子和善,當先跳下水去,一把將這美人撈了起來。

  隔著鏡花水月一剎那,雙雙便都看對了眼。奈何元貞瞧著這美人是美人,其他人瞧著這美人自然也是美人。譬如太子他爹,當朝皇帝。

皇帝瞧上了這位落水美人,當下將其裹了帶回皇宮,呃,臨幸了。

  元貞小弟悲憤苦惱又委屈,暗自惆悵了十天半個月,七月十五鬧中元,地官赦罪,元貞小弟喝了點小酒,一個不小心,便同這已封了妃

立了階品的美人暗通款曲了。

  算是將當初在天上沒做足的那一段,補了個圓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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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13-10-2009 10:08:09 | 只看該作者
  元貞小弟為人其實挺孝順,這一夜顛鸞倒鳳地過得很愉悅,天亮後酒一醒,見著自己竟將親爹的老婆給調戲了,大受打擊,立刻便病了

一場,九個月後才下床。剛下床卻聽說那美人產下一個兒子,因疑心是他自己的,於是便緊鑼密鼓地又病了一場。

  美人想同元貞舊情復熾,元貞卻對老父日也慚愧夜也慚愧,熊熊的慚愧之情生生將一腔愛火澆得透心涼,元貞悟了。

  十來年後,這美人的兒子長大了。皇帝竟還沒死,只病得半死不活。於是這兒子便來同元貞爭太子位。其中一番糾纏自不必說,今日的

元貞已不是昨日的元貞,這美人兒子生生死在元貞劍下。消息傳到美人的寢殿,美人上吊了。臨上吊前留下一封書,說死在元貞劍下這個,

其實是他的親生兒子。

  元貞讀了這信本想一劍抹脖子,卻奈何皇朝裡只留自己一個男丁,只好忍著滿腔悲痛坐了龍座,這一坐,就坐到六十歲壽終正寢。

  這麼一看,元貞小弟自從在韋陀護法誕上救了那落水的美人,便過得十分辛酸。十八九歲憂愁自己怎麼愛上的是老爹的妾,十九歲後憂

愁自己的弟弟究竟是老爹的兒子還是自己的兒子。三十五歲上終於不憂愁了,卻因為老爹的妾確實生了自己的兒子,自己又親手將自己的兒

子殺了,惶惶不可終日,深深後悔。如此一來,推都不必再推,這落水的美人便必然是元貞小弟的劫數了。

  我對著命格薄子上元貞這一頁上上下下看了七八回,覺得每樁事都安排得嚴絲縫合,唯有漱玉川上出現的大鵬鳥。話說凡界真有這麼大

的鵬鳥麼?

  夜華將看了一半的文書壓在紙鎮下施施然喝了口茶:“那大鵬是西天梵境佛祖跟前借來的。”頓了頓嘖嘖歎道:“據說我二叔桑籍從前

同司命星君有些過節,司命這回可是下了血本。”

  我抖了一抖。不想司命星君是個這麼記仇的。此番他好不容易安排一出大戲,不曉得我混進去將其中幾個角兒換一換,他會怎麼在心中

記我一筆。

  夜華將命格薄子收撿回去,瞟我一眼笑道:“你擔心什麼?他左右還欠我一個大人情。”

  此番下界因是辦正事,自然帶不得團子。團子嘟著嘴巴生了兩天氣,慢慢也就算了。

  臨出門時,我十分慎重地思量了一遍,覺得此番幫元貞避劫,只需勸他六月初一稱病不去漱玉川便算完事,委實用不上什麼術法。即便

遭遇什麼危情,躲躲便是。即便躲不掉挨個一兩刀,也斷然不會比法力反噬更令人遭罪。帶著滿身法力去凡界,卻萬一什麼時候一個不小心

使出來,將自己反噬了就十分糟糕。便依照夜華的提議,讓他把周身仙術都幫著封了。


  第九章(3)


  下得凡界後,正是桑籍在元貞身邊安置的那個小仙娥來接應的我。要頂她的位做元貞的第二位師父,自然是得將元貞老子娘這一關順利

過了。

  北海的小仙娥守元貞守得不錯,這固然是因為命格的緣故,元貞他娘卻對這仙娥十分看重,言談行止間頗有些尊崇的意味,顯見得將她

當作了一位高人。小仙娥將我引到元貞他娘跟前,捋一捋拂塵道:“貧道同元貞殿下的塵緣已了,就此冒然離去卻不好,所幸貧道的同門師

姐游方游過此端聖境,很是鍾愛,貧道便托師姐代貧道來護看殿下,師姐幾百年不曾出師門了,此番能和元貞殿下結一趟師徒的緣分,於殿

下卻是個善福……”

  她大力將我保舉一番,元貞的娘十分動心,當日下午即召來了元貞。

  大小是個神仙轉世,即便做凡人,元貞小弟也做得很有幾分神仙氣。不過將將一十八歲的年紀,看著卻甚飄逸,甚沉穩。

  我昆侖虛收弟子雖沒設什麼條文規矩,收上來的卻向來才貌俱佳。元貞小弟才不才我暫且不知道,容貌卻是很好的,這個層面上也不算

辱沒了我昆侖虛的臉面。

  他和順地作個揖,尚未行拜師禮便先喚一聲師父。

  我頷首將他上下打量一番,甚滿意點頭道:“倒有幾分根骨,能做我的弟子。”

  元貞的娘十分欣慰。

  我跟著元貞回了他的東宮,管事太監分了我一進清淨的院落,便算是成功混進了九天之上司命星君擺的這出大戲。

  第二日聽元貞殿裡的幾個女侍嚼舌根,說皇帝昨兒早上聽說太子身邊的道姑終於要走人了,龍顏大悅,下午卻聽說先前的道姑走了又換

來另外一位道姑,龍顏大怒,怒了一晚上,今日早朝還連累了好幾位大人做炮灰。

  其實皇帝怒得很有道理。他命裡子息單薄,努力至今,卻也只有元貞一個兒子。他這兒子本是要做國之棟梁中的棟梁,卻偏偏招來一個

又一個道姑來教導他兒子做方士中的方士,換作是我,我也是要怒的。雖則我同北海的小仙娥都沒招元貞修仙的心,他本是個落魄的神仙,

原也用不著什麼修行。

  因皇帝對我的使命有這麼大一個誤會,也就懶得再將我招過去惹自己的眼了,是以我進皇宮七八日,也未曾見著皇帝。

  元貞小弟十分上進,許是想著養我不能白養,日日都要拿些道法書來折磨於我,求我解些難題。這些講究玄理的書帛最令我頭疼,自覺

見他一次,便生生要折我三年的修為。

  離六月初一不過將將一個半月。

  和元貞處了幾日,我摸出個門道來。元貞小弟看著雖十分和順,然終歸少年心性,有些好個新鮮,凡事你叫他往東,他即便往了東,也

要趁著你不注意,再往一回西。譬如六月初一,我若是開門見山地勸他莫去漱玉川,他定要問一問為何不能去,無論我找出什麼樣的因由搪

塞,他總歸要生出些好奇心,保不准私下便要跟去瞧個究竟。須知天底下多少悲情的苦楚命運皆是因瞧究竟瞧出來的。我思索再三,以為開

門見山這方法十分不好。元貞這趟事,還是要做得曲折迂回些。

  然怎麼個曲折迂回法,我沒有司命星君的大才,這也倒是個問題。

  屆時,待那命中注定要禍害元貞的美人落水時,我搶先跳下去將她救了?唔,萬一命格一移,美人偏就要愛上救她的英雄,轉而看上了

我,這可如何是好。不成不成。

  屆時,多找幾個姑娘,待那名美人出現時,叫她們坐了畫舫從漱玉川東南西北四個方向齊齊跳下去,叫元貞怎麼也救不了命格薄子裡提

說的這位美人?唔,萬一元貞終歸救上來一個,雖不是命格薄子裡這位,命格薄子裡這位的命運卻轉到了他救上來這位的身上,這又如何是

好,不成不成。

  我終日苦思冥想,不留神照到鏡子,覺得近來自己的姿態十分莫測高深。

  眼看就到了五月初一。

  五月初一的夜裡,我如同往常一般坐在燈下苦苦地冥思。冥思到二更,覺得是時候該睡覺了,便睜開眼去熄燈。恍一睜眼,卻見著本應

在青丘的夜華,手裡端著一杯茶坐在我對面,一本正經地將我望著。

  我躊躇良久,以為自己冥思得睡著了,是在做夢。

  他喝了口茶,盈盈蕩出一個笑容來: “淺淺,幾日不見,我想你想得厲害,你想不想我?”

  我一個趔趄,生生從椅子上栽了下去。

  他托腮做詫異狀:“你歡喜瘋了?”

  我無言地從地上爬起來去床上睡覺。

  他伸出一只手來端端攔住我,笑道:“你先莫忙睡,此番我來是要告知你一樁大事,你可知道元貞這一世在凡界的爹,是誰托的生?”

  我困得很,懶懶敷衍道:“誰托的生,總不至於是你爺爺天帝老君上托的生。”

  他轉身坐到床沿上擋住我就勢躺下的身形,順便拍了拍旁邊的位,我略略思索了下,坐了。

  他順手將桌上的茶杯端一只給我:“醒醒神罷,雖不至於是我爺爺,卻也差不離了,保不准還是你的一位熟人。”

  我凝神聽著。

  他緩緩道:“東華紫府少陽君。”

  我一口茶從鼻孔裡噴了出來,。

  咳咳咳,元貞小弟這一世的爹,竟是,竟是東華帝君。

  確實是位熟人啊。

  本上神對這位帝君如雷貫耳,耳熟得很!

  紅狐狸鳳九單相思東華帝君單相思了兩千多年,一喝醉酒便在我耳邊念叨東華如何如何,以至於如今,我竟用不著在腦子裡過一遭,也

能將他的種種事宜如數家珍。然我二哥白奕唯一的女兒,我唯一的親侄女兒鳳九,每每也只因東華帝君才會將自己喝得酩酊大醉。可惜了折

顏釀的好酒,便是拿來給她澆愁的。

  這位東華帝君乃是眾神之主,天族中地位僅次於天君,主要掌管仙籍。妖精凡人凡是成仙的,都須支會他一聲。上仙以下的神仙們升階

品,也須拜一拜這位帝君。

  東華帝君是個清靜無為、無欲無求的仙,為人十分冷漠板正。阿爹從沒誇過人,我也聽他說過一次:“四海八荒這許多的神仙,卻沒哪

個能比東華更有神仙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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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13-10-2009 10:08:21 | 只看該作者
  凡界有個甚有名望的詩人,曾有幸謁得一次東華帝君出行,遂做了首詩歌詠東華,裡面有幾句我尚且還記得,說是“暾將出兮東方,照

吾檻兮扶桑。撫余馬兮安驅,夜皎皎兮既明。駕龍輈兮乘雷,載雲旗兮委蛇。長太息兮將上,心低佪兮顧懷。 羌聲色兮娛人,觀者憺兮忘歸

。”這首詩將東華描繪得十分花裡胡哨,大抵因凡人看神仙總隔了層金光所致,實則東華帝君性情是十分低調樸素的。

  鳳九還是只小狐狸時,仙術不精,膽子卻大,時常跑出二哥的洞府胡混。有一回被頭虎精看中,差點死在這虎精爪下,正是得了東華帝

君的救命之恩。這便是緣起了。

  後來鳳九慢慢長大,對東華用情很深,做了許多丟人現眼的事。有幾百年還巴巴地落下身份去東華帝君府中當小仙婢。東華冷情,她只

得傷情,也不過幾十年前才將將對東華斷了情。

  我甚詫異,就是那樣一位威武不屈富貴不淫剛正不阿女色不近的東華帝君,卻是要犯一樁什麼樣的事,才能被打下凡界來啊。

  夜華斜依在床欄邊,笑道:“東華帝君卻不是被天君打下凡來的,是他自己主動要下凡的,說想去凡界仔細參一參生老病、怨憎會、愛

別離、求不得這人生六苦。所以我才特地來跑一趟,給你提個信,你改元貞的命格時,且千萬不要動了東華帝君的。”

  夜華放下這麼一番話,引得我心裡一時欣慰一時憂愁。欣慰的是,物是人非這麼多年,難得東華帝君仍一如既往是位傲岸耿介的仙。憂

愁的是,能不能順利護著元貞渡過這個美人劫尚是未知之數,還要不能牽連這場孽桃花的其中一個直接當事的,委實很難。


  第九章(4)


  屋外似刮了大風,吹得窗欞咯吱作響,我甚蕭瑟起身去關窗戶,回到床邊上,夜華已脫了外袍抖開一條大被。

  我目瞪口呆將他望著。

  他熟稔地將床鋪拍好,轉頭問我:“你是睡裡邊還是睡外邊?”

  我看了眼床鋪看了眼地,誠懇答他:“我還是睡地上罷。”

  他輕飄飄道:“我若有心要對你做些什麼,不論你是睡地上還是睡床上,結果都是一樣的。若你尚有法力在身,同我拼死打一場,大約

也能做個兩敗俱傷,唔,可你的法力不是被我封了麼?又或許容我私下揣測,淺淺你這麼正是半推半就……”

  我抹了把腦門上的汗水甚親厚將被面掀開:“夜華君說的哪裡話,我不是怕這床太小了怠慢你麼,哈哈……你先請你先請,我習慣了睡

外側的。”

  他似笑非笑瞟了我一眼:“那就勞煩你熄燈了。”

  於是乎,我同夜華一個人睡裡側一個人睡外側,總算安歇下了。

  如今我住的這進院落叫紫竹苑,大約是為了應這個名,裡裡外外便都種滿了竹子。夏天十分涼快,初夏的夜裡就更是涼快。只有一床薄

被,我同夜華不僅須得同床共枕還須得同蓋一床被子。我因背對著躺在床沿上,胳膊腿便都晾在被外,又沒有仙氣護體,冷得一陣一陣哆嗦



  夜華呼吸綿長,想是已經睡著了,身上有淡淡的桃花香。此情此境真是十分的要命,我往床沿邊上挪挪,這漫漫長夜啥時候才是個頭啊



  夜華翻了個身。我趕緊再往床沿邊上挪挪。

  背後夜華道:“你想不想我抱著你睡?”

  我呆了一呆。

  他沒說話又翻了個身,我條件反射地繼續朝床沿挪。

  通一聲,掉床底下了。

  他哧地笑出聲:“看吧,我方才還在想,若我不將你抱著,你今夜便時不時得往床底下滾一遭,果然。”

  我悵然道:“是這個床太小,床太小。”

  他一把將我從床下撈起來推到裡側:“是啊,我們兩個人平躺著,中間居然還只能再睡下三四個人,這床委實太小了。”

  我只得干笑兩聲。

  因躺了裡側,是個易攻不易守的地形,我便更睡不著,偏偏夜華還靠得緊緊的,那桃花香一陣一陣飄過來,本上神今夜,是在受幽冥司

十八層地獄下的苦刑啊。

  我正在唏噓憂愁,夜華突然側轉身來面對面將我望著。

  我詫然看著他。

  他淡淡道:“想起一件事。”

  我屏住呼吸。

  他說:“淺淺,你可識得司音神君?”

  我怔了怔,將被子往上面拉了拉:“唔,昆侖虛墨淵上神的十七弟子,聽是聽說過,卻從未有緣見過。七萬年前鬼族之亂後,說是這位

神君同墨淵上神一同歸隱了。”

  夜華歎了口氣道:“我原以為你會知道得更多些。”

  我呵欠道:“難不成還有什麼隱情。”

  他道:“鬼族之亂時,天君尚在做太子,小時候常聽天君說,我長得同墨淵上神很有幾分神似。”

  我在心中很贊同地點了回頭,不僅神似,形也很似。

  他續道:“史冊裡雖沒這麼記載,但依天君的說法,鬼族那場大亂裡,墨淵上神已經是灰飛煙滅了的,萬萬不會再偕同司音神君歸隱。

當時的老天君派了十八個上仙前去昆侖虛料理墨淵上神的身後事,卻被司音神君一把折扇趕了出來,而後便是昆侖虛的大弟子上報,司音神

君同墨淵上神的仙體一概不見了。”

  我做驚歎狀道:“竟有這回事。”心中隱隱的痛。

  他點了點頭:“七萬年來未曾覓得司音神君仙蹤,近日裡,聽說鬼族的離鏡鬼君在四下尋找這位神君。昨日下面的一個魁星送了一副司

音神君的丹青與我,據說正是這離鏡鬼君作的。”

  我心裡咯登一下。

  他果然道:“淺淺,恍一瞧,我還以為是女扮男裝的你。”

  我打了個哈哈:“竟有這樣的事。如此一說,這世間竟有兩個人都長得同我很像。這位司音神君我雖然不太熟,不過離鏡鬼君當年娶的

王後卻還同我們白家有些沾親帶故的關系。她那王後正是我大嫂的小妹妹,你可真該去看一看,跟我卻是長得一絲都不差的。”

  他沉吟了會兒,緩緩道:“哦?竟有這樣的事,倒須得拜會拜會。”

  我唔了一聲。

  他笑道:“我仿佛聽見你在磨牙?你那位大嫂的妹妹,即便同你長得像,也決然沒有你的神韻罷。”

  我抬頭望了眼帳子,打了個呵欠,沒答他。當年卻是我沒她的神韻。

  夜華睡得甚快,半盞茶功夫不到便沒聲了。他睡覺的教養良好,既不打呼也沒磨牙,等閒連手腳也不亂動一動。我苦苦支撐了大約兩個

時辰,到後半夜,終於迷迷糊糊也睡著了。半夢半醒間,突然朦朧地想起一件很要緊的事,待要仔細想想,神智卻已不太清明了。

  那一夜,似乎有一雙手,冰涼冰涼地,輕輕撫摸我的眼睛。


  第十章(1)


  夜華為人太不厚道。

  此番又不是青丘,我委實沒道理再陪他早起散步,在床上賴個把時辰,實在很合情理,他卻巴巴地非要將我扒拉起來。

  昨日新上身的裙子皺得不成樣子,我懶得換,靠在一旁灌了杯冷茶,掩著嘴打了個呵欠。

  夜華心情甚好,行雲流水穿好外袍結好腰帶,坐到銅鏡跟前,悠然道:“好了,過來與我束發罷。”

  我愣了一愣:“你是喚的我?”

  他拿起一把木梳:“聽迷谷說,你束發束得很不錯。”

  我束發束得的確不錯,狐狸洞沒個婢女服侍,四哥又從不會梳頭發,於是便都我來束。除了尋常的樣式,若四哥要去十裡桃林找折顏,

我還會梳些新鮮花樣,每每折顏看了,都十分歡喜。可夜華在青丘住著時,向來不束發的,不過拿一根帛帶,在發尾處齊齊綁了,看著十分

柔和。

  他盈盈笑著將木梳遞給我:“今日我須得覲見天君,儀容不整就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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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13-10-2009 10:08:33 | 只看該作者
  夜華有一頭十分漂亮的頭發,觸感柔軟,漆黑亮澤。木梳滑下去便到底,很省我的心。不過盤起來堆到頭頂時,便略有些費事。

  妝台上放著一只玉簪一只玉冠。拿簪子將頭發簪好,再戴上玉冠。唔,許久不練手,這趟手藝倒也沒生疏。

  銅鏡裡,夜華含笑將我望著。

  我左右看了看,覺得這個發式正襯得他豐神俊朗,神姿威嚴,沒什麼再修繕的了。遂滿意地往妝台上擱梳子。

  銅鏡裡,夜華仍自含笑。我那擱梳子的右手,被他握住了。

  他低聲道:“從前你……”眼睛裡有些東西,淡淡的,如靜水突然流轉。

  呃,他今日不會是,不會是又著了魔風罷。

  我半躬著腰,保持著左手搭他的肩,右手被他握在妝台上這個高難度姿勢,甚艱辛地預備聽他講這個從前。

  他卻慢慢將我的手放開了,從前也便沒了下文。只是笑笑,從衣袖裡摸出串珠子來戴在我的手上,模樣有些頹然。

  我自然知道這是個逢凶化吉的珠串。

  他從銅鏡跟前站起來,勉強笑道:“這個串子你先戴著,如今你同個凡人沒兩樣,雖不至於在凡界遇到什麼大禍事,卻也難免萬一。”

  我看他今日這麼一喜一憂的,似乎有些不同尋常,便沒答其他的話,只應了。

  他點了點頭,伸出手來摸了摸我的臉,道:“那我便去天宮了。”頓了頓又道:“昨夜忙著正經事,卻忘了同你說,待六月初一,命格

轉到了該轉的時辰,你將元貞死命攔著,派個人將東華帝君一把推下水去,若到時候是東華帝君救了那落水的女子,便只是元貞從這場糾纏

中解脫出來,妨礙不著東華帝君體驗人生至苦,如此就皆大歡喜了。”

  說完轉身便不見了。

  我先是想了想昨夜究竟同他忙了些什麼正經事情,沒想出個所以然來,又將他後邊幾句話想了想。

  乖乖,這卻是個好辦法。還是旁人看得清明些。我瞻前顧後了這麼些天,竟是自己將自己攪糊塗了。

  解決了這麼一樁心頭大事,我陡然覺得壓在身上半個月的大石頭一時全飛了,渾身都輕飄飄的。

  於是我便輕飄飄地坐下再喝了杯茶。

  這茶水方喝到一半,卻猛然記起來昨夜朦朧間想起的那件事。

  十分要命的一件事。

  迷谷曾說鳳九去凡界報恩了,當時只道是她承了哪個凡人的恩情,要去將這恩情償一償,也就不甚在意。如今想來,鳳九長到三萬多歲

,統共不過欠東華帝君一個大恩。做神仙的時候,東華不知比鳳九高明多少,自然她想報恩也報不到點子上。如今她卻來凡界報恩,莫不是

找轉生後的東華來了罷。她好不容易才將對東華的孽想斷干淨,兩個人要再合著折騰幾日,將那斷了的孽想折騰出點根芽來……我的二哥二

嫂,這可怎麼得了。

  想到此處,我趕緊跳起來換了身衣裳往院外奔。此番須去主動找一找那見一面就得少我三年修為的元貞小弟,向他打聽一下,他們這皇

宮裡半年前有沒有新進來一個額間一朵鳳羽花的年輕女子。

  鳳九的娘是赤狐族的,當年她娘將將同二哥成親時,我便疑心他們要生一只又紅又白的花狐狸。卻沒料到鳳九的娘懷胎三年,竟生下一

只鴿血般紅艷艷的小狐狸,只耳朵一圈並四只爪子是白的,玲瓏可愛得很。待這小狐狸滿周歲後化做人形,額間天生一朵鳳羽花的胎記。這

胎記雖看著漂亮,變換的時候卻是個累贅,只要是化了人形,不論變做個什麼模樣,卻都是顯得出來的。二哥疲懶,只因了這朵鳳羽花,因

了這小狐狸出生在九月,周歲定名時便給鳳九起了這麼個不雅不俗的名字,連著我們白家的族姓,喚做白鳳九。青丘的小仙們都稱我姑姑,

殊不知,該正經喚我姑姑的就鳳九這麼一個。

  元貞小弟正是那一汪及時雨。我尚未奔出院門,正遇著他握了兩卷經文邁進來。見著我,眼睛亮了亮,恭謹地喚了聲師父。

  先前已經說了,這元貞小弟是個刨根問底的心性,貿貿然問他鳳九的事十分不便,我在心中掂量一番,先將他拉到旁邊一張石凳上坐穩

了。

  元貞咳嗽了聲,道:“師父脖子上是怎麼了,看著像是,像是……”

  我驚訝地摸了摸脖子,卻並未覺得怎麼。

  他從袖中掏出一面銅鏡,我接過來照了照,脖頸處似乎有個被蚊蟲叮咬了的紅痕。

  這蚊子委實有膽色,竟敢來吸本上神的血。

  不過,倒叫它吸成功了,少不得要受用個萬兒八千年,屆時修成個蚊子仙也未可知。唔,這是只很有福分的蚊子啊。

  我點點頭贊歎道:“這麼個微不足道的小紅痕,你卻也注意到了,有個人曾說你有一幅連螞蟻也捨不得踩死的善心,看來是不錯的。”

  元貞微紅著臉望著我:“啊?”

  我接著道:“須知行路時不能踩著螞蟻,卻不僅需要一副善心,還需要一副細心。善心和細心本就是一體的。”

  元貞站起來,做出個受教的姿態。

  我摸著下巴高深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象。萬象皆是從無中而來,無中生有,乃是個細致的活。學道是很需要細致的

。今日為師的便想考考你細致的程度。”

  元貞肅然道:“師父請說。”

  我亦肅然道:“你十六歲前是在道觀裡過,十六歲後便在這皇宮裡過,為師也不為難你,單問你兩個問題,一個關於道觀,一個關於皇

宮。”

  元貞幾乎已豎起了耳朵。

  我沉吟道:“你從小住的那座道觀中,有一位只穿白衣的道姑,這位道姑有常用的一枚拂塵,我便考考你這枚拂塵柄是用什麼木頭做成

的。”

  他想了想,沒想出來。

  我道:“且先不必答,還有一問,你現在住的這座王宮裡有位女子,額間一枚鳳羽花的胎記,我便考考你她是住在什麼地方,占個什麼

職位,閨名是什麼。”

  他沉思良久,一並答道:“元貞寡陋,在道觀中住著時,卻從未見過師父口中所說的這位白衣道姑,道觀中倒是有穿白衣的道姑,卻不

是從來都穿白衣的。這位額間一枚鳳羽花胎記的女子,元貞倒知曉,正是住在菡萏院裡的陳貴人,這位陳貴人此前額間也並無鳳羽花的,去

年臘冬時掉進荷塘大病一場,藥石罔及,本以為就此要香消玉殞,後來卻突然好了,好了之後額間便生出一朵鳳羽花來,幾個妃嬪請來的一

個真人將這朵花判了一判,說是朵妖花。父皇雖然不信,卻也很冷落陳貴人。至於陳貴人的閨名,徒弟卻委實不太曉得。”

  咳,鳳九果然是奔東華來了。

  不過,那騙吃騙喝的真人竟然能將一位神女的額間花看做妖花,他甚有本事。

  元貞惴惴望著我。

  我點頭道:“唔,這般細心已屬難得,可修習道法,你卻還得更加細致些。退下罷,今日你暫且不必再看經文,先好好將自己學道的態

度參一參。”

  元貞耷拉著腦袋走了。

  看著他落寞孤寂的背影,本上神心中,十分不忍。

  元貞小弟,其實你已經夠細致了,再細致你就成八公了。

  元貞的背影漸行漸遠,我隨手喚了一個侍婢,著她領著去陳貴人的菡萏院。

  鳳九欠東華的這個恩情,便算我青丘之國承了,他日要還,便是我這個做姑姑的和他們幾個做叔叔的來還,今日卻怎麼也得要將鳳九勸

說回去。

  想必我住的院落位分是很高的,進皇帝的後宮進得很順利。

  因來得很匆忙,並沒有准備拜帖,便只著了大院裡忙活的一個侍婢通報。不多時,這侍女便來引了我們進去。這院落並不算大,打理得

卻好,有山有水有花有草有蟲有魚,吟詩弄月的都很合適。

  湖邊一個亭子,亭子裡坐了個圓臉女子,正漫不經心地喂魚,模樣甚一般,額間一朵鳳羽花,正是鳳九如今借的凡胎。我歎了一口氣,

在青丘時,作為我白家孫字輩有且僅有的一個女丁,鳳九是如何的瀟灑又意氣。如今為了東華,卻跑來這麼個冷清地方喂魚,令人何其唏噓



  聽見我這一聲歎,喂魚的鳳九轉過頭來。

  我悵然道:“ 小九,姑姑來看你了。”

  她獨自一人飄零在凡界半年多,必定十分孤獨寂寞,聽見我這一聲喚,悲痛難忍,立刻便要撲進我的懷中。

  我張開雙臂。

  她嗚地一聲,撲到我後面緊緊抱住引我們進來的那名侍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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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樓主| 發表於 13-10-2009 10:08:49 | 只看該作者
  我張開的兩只手臂不知道該收了還是該繼續伸著。

  她滿臉驚恐狀邊哭邊死命地搖頭:“不……姑姑……你不能帶我走……我愛他……我不能沒有他……誰也不能將我們分開 ……誰也不能……



  我被她這陣式嚇得後退一步。

  這大約並不是我們家的那只紅狐狸罷。

  鳳九雖還是個小丫頭片子,卻從不做大哭大鬧的模樣,十分有擔當。即便對東華用情用得深,時時傷心,也斷然不會傷得人盡皆知,大

抵是從折顏處順酒來喝。

  二哥見她還是一個小丫頭,便時時喝得酩酊大醉,曾將她吊起來打了兩頓。打得氣息奄奄的,我們瞧著都十分心疼。她將牙關咬出血都

不哭出來。我和四哥都害怕她性子強,惹急了二哥,尚且躺在床上便再遭一回毒手,於是將她接回狐狸洞養傷。

  我勸解她:“酒終究不是個好東西……”被四哥瞪了一眼,只得改成:“折顏釀的酒固然是好東西,但你終日拿它來澆愁便忒對不起折

顏的手藝。須知酒這個東西只能讓你得一時的解脫,待醒轉過來,煩惱你的事情卻不會因你飲了酒便得到解決。”聽了我這番勸解,鳳九終

於哇一聲哭出來:“我才不是為了澆愁,我自然知道喝酒喝不走煩惱,只是因為不喝就難受得想哭,我才不能在東華的面前哭出來,也不能

在其他人的面前哭出來。”

  鳳九終究只是個丫頭,我同四哥聽了,心裡都很難受。那也是我唯一一次見著鳳九落眼淚。

  如今面前這個摟著自己的侍女哭得驚天動地的,我甚沒言語搖了搖頭。

  不想見著我搖頭,她卻哭得更凶:“姑……姑……求求你老人家……求你老人家高抬貴手……一定成全我們罷……來世我給你做牛做馬……

求你成全我們罷……”

  被她抱著的那名侍女抖得如風中的一片落葉。

  我嘴角抽了抽。

  她猛然蹲下去捉住自己襟口。

  那抖得如風中落葉的侍女立刻像打了雞血搬振奮地跳起來,邊撒腳丫子跑邊扯著嗓子喊:“主子又要吐血了,你你,快去請皇上,你你

,快去拿巾帕,你你,快去拿臉盆……”

  我掩著嘴角咳了聲:“唔,你吐慢點,別吐得太急,怕嗆著,那我先走了,先走了。”

  話罷拽著同我一起進來站在一旁目瞪口呆的侍女急切地告辭了。


  第十章(2)


  從菡萏院到紫竹苑,我琢磨了一路,方才那位陳貴人的性情同鳳九沒有半點相同之處,然她額間確然有一朵鳳羽花,也確然地一眼便認

出了我是她姑姑。按說鳳九一個神仙,即便暫借了凡人的肉身來住,也萬萬不該被這凡人生前的情思牽絆,此番卻如此形容,莫不是……我

摸著額頭沉思片刻……莫不是她在自己身上,用了青丘的禁術兩生咒罷?

  說起這兩生咒來,倒也並不是個傷天害理的術法,不過是助人在一個特定的時辰裡轉換性情罷了。譬如青丘一些在市集上做買賣的小仙

從前就極喜歡對自己下這個咒。如此,不管遇到多麼難纏的客人,便都能發自肺腑地堆起一張真誠的臉,笑得菊花一般燦爛,不至於幾言不

合便大打出手。但顯見得這不是個實誠法術,有違神仙的仙德,後來四哥同我一合計,便將它禁了。

  倘若此番鳳九真在身上下了兩生咒,唔,她又是為什麼要下這個咒的?我想了半日也沒想明白。下午打了個盹兒,揣摩著夜裡再去菡萏

院走一遭。

  卻不想鳳九十分善解人意,不用我過去,她倒先過來了。

  當是時,我搭了個台子,正獨自在後院用晚膳。襯著天上的朗月稀星,頗有幾分情趣。將將吃得高興,她背上扎了捆荊條,猛然地從院

牆上跳進來,正正砸在我飯桌上。一桌的盤子碗碟應聲四濺,我慌忙端個茶杯跳開。她則悲苦地從桌案上爬下來,將背上有些歪斜的荊條重

新正了正,四肢伏倒與我做個甚大的禮:“姑姑,不肖女鳳九來給姑姑負荊請罪了。”

  我將湛到袖口上的幾滴油珠兒擦了擦,見她現下是原本的樣貌,並未用那陳貴人的凡身,順眼得多了,便道:“你果然是使了兩生咒?



  她臉皮紅了紅,贊歎了聲姑姑英明,姑姑委實英明。

  我對她這聲贊歎深以為然,早年我大多時候很糊塗,活到近來,便大多時候都很英明。

  原本想將她扶一扶,但見她滿身的油水在月光底下珵亮珵亮,還是忍住了,只抬了抬手讓她起來,到一旁的石凳上坐著。

  我從手中幸免於難的茶杯裡喝了口茶水,皺眉問她:“你既是來報東華的恩,卻又為什麼須得違禁來使這個兩生咒的?”

  鳳九一張嘴巴立刻張成個圓圈形:“姑姑怎的知道我是來報的東華帝君的恩,司命星君說東華帝君托生是個極機密的事,四海八荒沒幾

個人曉得的。”

  我慢條斯理地喝口茶,做高深狀沒說話。

  她猛地一哆嗦:“姑姑你,你將東華帝君的一舉一動摸得這麼透徹,莫不是看上他了罷?”既而又做扼腕狀:“唔,東華帝君確然是要

比北海的水君長得好些,術法也高明些,輩分也與你合稱些,可須知東華帝君是個石頭做的仙,姑姑你看上他,前途堪憂啊!”

  我望了望天上的月亮兄,漫不經心道:“算起來,四哥也快從西山回來了,這兩生咒當初倒還是他頭一個提出來要禁了的。我尚且記得

從前青丘有個糊塗仙,以為這個禁制是個說說就算的禁制,依然不管不顧用了兩三回,最後仿佛是被四哥趕出了青丘?”

  鳳九立刻從石凳上跳起來,將背上的荊條扶了扶,兩手一揖,拜下來恭順道:“侄女在東華帝君府上做侍婢時,曾做給司命星君一個人

情。司命星君承了侄女的情,待東華帝君托生轉世時,便著了個童子來通知侄女,算是將這個情還給侄女了。侄女不肖,當年受了東華帝君

的大恩,卻遲遲無以為報,既得知帝君托生轉世了,便琢磨在他做凡人時將這個恩報了。帝君14歲那年,侄女入得他的夢境,問他這一世有

些什麼成不了的願望,達不了的癡心。”

  我打岔道:“那石頭做的東華說了些什麼?該不是富貴江山皆不要,只願求得一心人罷?”

  鳳九詫異得很:“姑姑,你竟英明得這樣。”

  我一口茶水噴了出來,這一世的東華,他竟,他竟俗氣得這樣?!

  風九擦了擦滿臉的茶水,訕訕續道:“想是帝君在凡界時,早年很受了些人情冷暖,便求侄女配他位一心愛他,不離不棄的女子。”

  我沉吟道:“於是你便將你自己搭了進來?”

  鳳九點頭又搖頭道:“其實也算不得將自己搭進來。司命星君曾與侄女看過東華帝君這一世的命格。帝君這一世裡注定遇不到真心愛他

的女子,不過,在他三十七歲這年的六月初一韋陀護法誕上,倒能遇到個他一心愛慕的女子,可惜這女子愛的是他的兒子元貞太子。侄女此

番雖是來報帝君的恩,但也不能平白便改了他的命格。正巧半年前他的一位貴人陽壽盡,侄女思前想後,便暫借了這位貴人的肉身,想捧出

一顆真心來,在帝君受他命中的情劫前,暫且先圓了他求一心人的這個念想。待到他真心愛慕的那位女子出現,侄女便算功成身退,如此,

也便算不得改他的命格。”

  我低頭歎道:“你往日被他折磨得還不夠心傷麼?這番他倒是要求一心人了。做神仙時他若也是這個願望,你對他癡心那麼多年,便算

早還清了。”

  鳳九頹然道:“姑姑說得有理。侄女原本以為這是個極好辦的事。既然曾對帝君癡心過兩千多年,此番雖則斷了情,但要再找點當日對

他的感覺來,照理該不算太難。可哪曉得這個真心也不是說拿得出來便能拿出來的,我醞釀了許多天,待借著陳貴人的肉身見著帝君時,卻

委實找不到愛慕的感覺,便連一兩句情話都說不出,侄女覺得對不起帝君得很,也惆悵得很。”

  我安慰她道:“死灰不是那麼容易復燃的,舊情也不是那麼容易復熾的,你不用這麼愧疚傷心。”

  她凜然道:“然侄女畢竟已下了界,又承了幽冥司的冥主一個大情,保住了陳貴人的肉身,就這麼放手作罷,不將這個恩報了,總覺得

吃虧得很,苦想了兩日,”她頓了頓道:“侄女只得在自己身上下兩生咒。受法術的束縛,白日裡必得依照陳貴人生前的性子做出愛慕帝君

的形容,太陽下山方能解脫。卻不想陳貴人生前是這樣的性情,每每入夜回顧一番白日的形容,侄女都覺得痛苦萬分,委實太丟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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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13-10-2009 10:09:02 | 只看該作者
  我違心道:“你不用如此介懷,也沒有多麼丟人。”突然想起一件要緊事,我問她:“你自化了陳貴人報恩以來,可有叫東華占了便宜

?”

  她愣了一愣,搖頭道:“先前陳貴人便不是多得寵的。我借了她肉身後額間胎記長出來,被一個混賬真人判做妖花,帝君雖沒將我打入

冷宮去,卻再沒到菡萏院來了。”

  我訝然道:“那你每日做些愛他愛得要死要活的姿態,卻有什麼意思?”

  她鄭重道:“須知真心愛一個人,是件很需要敬業精神的事,萬不能當著別人的面愛,背著別人的面就不愛了。”

  我打了個呵欠。

  見今鳳九的這個光景,倒還叫人放心。若她能順順利利地自己將這個恩報了,不用我與他的幾個叔叔擔著,也並沒什麼不好。我甚通透

在心裡過了一遭,正預備讓油水滴答的鳳九回去將自己洗刷洗刷睡了,平地裡,卻刮了陣瑞氣騰騰的風。

  這紫竹苑想來是個福地。

  今夜,想來是個吉時。

  折顏在半空裡顯了形,神色竟有些疲憊。蒼天大地,這是多麼難得一見的情景。該不會是他又做了什麼,將四哥惹著了罷。

  我不動聲色喝了口茶。

  他果然道:“丫頭,真真這些天有來找你麼?”

  那聲真真生生將鳳九激得一抖,聽了這麼多年,小丫頭竟還沒有習慣,真是可憐。

  我搖頭道:“四哥不是去西山尋他的坐騎畢方鳥了麼?”

  他尷尬一笑:“前些天回來了。”繼而又捂著頭道:“他那畢方鳥委實野性難訓。”

  將將要走時,卻又轉過來與我道:“有件事忘了同你說,你去東海赴宴的第二日,天君的孫子夜華來桃林找過我,同我打聽三百年前你

的舊事。”

  我驚詫道:“啊?”

  他皺了皺眉道:“我告知他五百多年前你生了場大病,睡了兩百多年才醒過來,他也沒再問什麼便走了,丫頭,你同他的這樁婚事不會

是又要黃了吧?”

  五百多年前同擎蒼的那場惡戰自是不能同外人道,畢竟青丘與擎蒼並沒什麼冤仇,青丘的上神去拿擎蒼有些說不過去。

  我沉吟了會兒答他:“應該不會吧,並未見著夜華有要退婚的形容。”

  他點頭道:“那就好。”側身對鳳九說了句:“真真很想著你的廚藝,什麼時候得空便來桃林一趟吧。”鳳九正要答話,他又道:“你

身上這個兩生咒下得不錯。”匆匆便走了。

  鳳九十分委屈地將我望著:“姑姑,他威脅我……”


  第十一章(1)


  要想在凡界尋一個敢於當眾將皇帝推下水去的人才,十分難得。幫元貞渡劫的萬事皆已具備,只欠推人的這把東風。原想找鳳九當這個

大任,結果她認真想了會兒,甚誠懇道:“我因受這個兩生咒的束縛,一到白日就要完全忘了自己平日的形容,只以為自己天生就是陳貴人

那般的性情,思慕帝君思慕得日日垂淚嘔血。然依著陳貴人的性情,不攔著推人的,擾了姑姑你的計劃已是很好,卻讓那個時候的我去親手

將帝君推下水,委實不可能。”我琢磨了一遭,覺得是這個道理,便不再勉強。若實在尋不著人,便只得我上了。但皇帝素來不喜修道人,

屆時我能不能混水摸上皇帝乘的船,也是個大問題。

  好在元貞有個對他巴心巴肺的娘。倒並不是道觀裡坐著的那個。縱然道觀裡那位對他也很操心,可終歸大頭的心是操在了修仙問道上,

凡塵俗事便少不得疏漏個一處兩處。

  於是乎,這個巴心巴肺的乃是元貞做神仙時的娘,少辛。

  少辛此番下界原本是看看元貞的劫渡化得如何,既被我撞著,便有些冤屈地承了推皇帝下水的重責。

  我的主意是很合稱的。屆時她用仙術隱了身,趁著那命中注定的美人出現時,大家都聚精會神地看美人,她便在皇帝身後將他輕輕地一

推,多麼方便,多麼快捷,多麼利落。可用仙術來干這麼一件事改元貞的命格,縱然她是個孕婦,終歸也不大道德,要遭自身法力的反噬,

承些立竿見影的報應。

  我瞧了少辛挺起來碩大的肚皮一眼,沉吟道:“你來做這個事怕有些凶險,還是找個壯碩些的吧。”

  少辛思索良久,表示可以由他的夫君北海水君桑籍,來完成這件缺德事。

  不幾日,六月初一。

  司命星君的命格薄子載得不錯,皇帝果然率了文武百官並一眾的妃嬪往漱玉川上出游了。我自住進皇宮以來,因很不受皇帝待見,雖是

擔著太子他師父的名,卻並未封任何的階品。然禮部幾個主事的小官很有幾分眼色,曉得我是個高人,硬是將我列入了百官之列,在那出游

的龍舟上,挨著幾個從八品的拾遺,也算占個位置。這個位置乃是個只能見著皇帝後腦勺的位置。離皇帝三丈遠的另一個後腦勺,瞧著有些

像陳貴人的。

  卯日星君很給面子,在元貞小弟同東華帝君雙雙應劫的這個大日子裡,將日頭鋪得十分毒辣。半空裡三三兩兩飄著幾朵浮雲,也像是被

熱氣兒蒸得快散了,懨懨的。

  漱玉川並不是條寬敞的河。皇帝的龍舟卻大,占了大半河面。

  河兩岸擠滿了百姓,估計天剛亮便來河邊蹲著的才有好位置。但皇帝游的這個河段其實並不長,京城的百姓卻多,是以許多沒在地上尋

著位置的,便都爬到了樹上或近處的民房上。

  開船的小官十分艱辛,因河兩邊的堤岸上都蹲滿了百姓,便定要將這船開在河的正中央,不偏左一寸,也不偏右一寸,才顯得出皇帝恩

澤四海,一視同仁,既不便宜左邊的百姓,也不便宜右邊的百姓。因這是個極精細的活,有道是慢工才能出細活,於是,這船便開得越發的

慢。

  一船人在大太陽底下,皆熬得兩股戰戰。

  眼見著午時將近了。我塞了兩枚金葉子與在船後忙活的一個小宦臣,著他幫忙請一請太子。小宦臣手腳十分麻利,我將將閉著眼睛歇了

一歇,元貞已樂呵呵地湊了過來。

  今日他著了件天藍的織花錦袍,少年摸樣很俊俏,見著我,眉梢眼角都是桃花地笑道:“師父這個時候叫元貞過來,是有什麼要緊的事

?”

  他雖有個刨根問底的脾性,我卻早已在心中盤算好,先頓一頓,做出莫測之態來,方攏著袖子深沉道:“為師方才胸中忽乍現一束道光

,將平日許多不通透的玄理照得透白,為師感念你對道法執著一心,既得了這個道,便想教傳於你,你願不願聽?”

  元貞小弟立刻作個揖,垂首做聆聽之態。

  我肅然清了清嗓子。

  在昆侖虛學藝時,我有些不才,道法佛法凡是帶個法字的課業,統統學得很不像樣。但即便當年墨淵授這些課時我都在打瞌睡,也算是

在瞌睡裡受了幾千年的熏陶,與一介凡人講個把時辰的道法,尚不成什麼問題。

  我一邊同元貞講道,一邊等待司命星君命格薄子裡寫的那位美人,眼看著午時將過,便有些焦急。

  講到後來,元貞欲言又止了半天,終插嘴進來:“師父,方才房中雙修、養氣怡神那一段你前前後後已整整講了四遍了。”

  我恨鐵不成鋼道:“為師將這一段說四遍,自是有說四遍的道理。四這個數代表個什麼,你需得參。這段道法講了個什麼,你需得參。

為師為什麼恰恰將這段道法講四遍,你亦需得參。學道最要緊的,便是個“參”字,似你這般每每不能理解為師的苦心,要將道修好,卻有

些難。”

  元貞羞愧地埋了頭。

  因被他打了這麼一回岔,我想了半天,方才我是將一段什麼與他說了四遍來著?唔,暫且不管它,便接著房中雙修養氣怡神繼續說罷。

  我講得口干舌燥,茶水灌了兩大壺下去,司命星君命格薄子裡那位美人,終於出現了。

  我其實並未見著那美人,須知我坐的是船尾,縱然極目四望,也只能瞧見各種腦勺的四個面而已,知曉那美人已然登場,乃是因見著了

在天邊盤桓的,司命星君不惜血本借來的,西天梵境佛祖跟前的金翅大鵬。

  我活了這麼多年,尚未曾親眼見著一個皇帝跳水救美人,頃刻便要飽了這個眼福,一時熱血沸騰。但因需穩著元貞小弟,便少不得要裝

得鎮定些,忍得有些辛苦。

  河道兩旁百姓的歡呼乍然少了,船上也由前到後地寂靜開來,我從眼風裡掃了眼那尚在天邊呈一個小點的金翅大鵬,以為這詫然的沉默

絕不該是它引起的。

  想必驟然沒言語的人群,是被那將將出現的美人迷醉了。

  元貞小弟尚沉迷在道學博大精深的境界裡不能自拔,並未意識到這場奇景,我甚寬慰,一邊繼續與他弘揚道法,一邊暗暗地瞟越飛越近

的金翅大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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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13-10-2009 10:09:27 | 只看該作者
  佛祖座前的這只大鵬長得十分威武,原本一振翅要飛三千裡,此番因是扮個凡鳥,飛得太剛猛便有些不宜,是以縮著一對翅膀,從天邊

緩慢地,緩慢地飄過來。許是從未飛得如此窩囊,它耷拉著頭,形容有些委屈。

  我眼見著金翅大鵬十分艱辛地飄到漱玉川上空來,先在半空中輕手輕腳地來回飛一轉,再輕手輕腳地稍微展開點翅膀,繼而輕手輕腳地

一頭撲下來,又輕手輕腳地慢慢騰上去。我覺得,它想必一輩子都沒有這樣纖弱文雅過。

  可它這一套謙然又溫和的動作,看在凡人眼裡怕並不這樣。於是他們都驚恐萬狀地嚎了一嗓子。我近旁的一個老拾遺顫著手指哆嗦道:

“世間竟有這麼大的鵬鳥,這鵬鳥竟這般的凶猛,飛得這樣的快。”

  元貞仍沉浸在美妙的道學世界裡。他在苦苦地冥思。我琢磨著那落水美人應該已經落水了,便氣定神閒地等著船頭桑籍推皇帝那撲通的

一聲。

  船頭果然撲通了一聲,我欣慰地在心中點了點頭,很好,桑籍將東華推下水了。

  我這廂頭尚未點完,那廂卻聽陳貴人一聲尖叫:“陛~陛下不會鳧水啊……”便緊接著又是撲通的一聲。緊接著撲通撲通撲通很多聲。

  我呆了一呆。

  我的娘。

  千算萬算卻沒算到東華這一世托的這個生是只旱鴨子,如今卻叫哪個去救那落水的美人?

  我匆匆往船頭擠,元貞想必也被方才陳貴人那聲干嚎吼醒了。很激動地搶在了我前頭。雖出了這麼大個紕漏,為今之計卻也萬萬不能讓

元貞下水。即便是連累東華的命格也改了,終歸比兩個的命格都改不了好。本上神鬧中取靜,因瞬時做出了這等睿智的決策來,便死死地握

住了元貞的手。

  元貞於奔走中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繼續奔走。既是太子開道,我兩個一路暢通無阻來到船頭。擠過裡三層外三層的人牆,立在船頭的圍

欄後。

  隔著圍欄朝下一望。

  這真是一道奇景。

  漱玉川裡花裡胡哨的全泡著大大小小的官員,不會鳧水的邊嗆邊呼救命,會鳧的游來游去扎一個猛子游一段喊一聲皇帝,遇到個把不會

鳧水卻也跳下來了的同僚,便摻著一同邊游邊找皇帝。

  但因河裡的人委實太多,這尋找就變成了件甚艱辛的事。

  我因站在船上,俯望著整個河面,難免看得清明些,滿漱玉川的大小官員們要尋要救的皇帝陛下,此番正躺在嬌小的陳貴人懷裡,被抱

著甚吃力一點點朝龍船游過來。

  眼下這情景,我估摸是皇帝被桑籍神不知鬼不覺推下水後,陳貴人一聲“陛下不會鳧水”一語驚醒夢中人,皇帝座下這些忠心臣子們為

表忠心便趕忙跳水救駕。但少不得有幾個同樣不會鳧水的,被這踴躍的群情振奮,咬牙一挽袖子便也跳了下去。尚存了幾分理智沒有被這盲

目的群情所振奮的,大約想著別人都跳了就自己不跳有些說不過去,便頗悲情地也跟著往下跳。皇帝貼身的侍衛們必然是會鳧水的,原本他

們只需救皇帝一個,眼見著又跳下來幾只旱鴨子,且還是國之棟梁的旱鴨子,自是不能放著不救,生生便添了許多負累。這廂陳貴人已拖了

皇帝上船了,那廂皇帝的侍衛們卻還在忙著救不會鳧水的國之棟梁。

  這麼一鬧,那命格薄子上的落水美人,卻沒人管了。

  元貞一心系在他父親身上,自是無暇顧及那落水的美人,幾欲翻身下船救他父親,幸虧被尚且沒來得及跳下水的幾個七老八十的老大臣

死死擋了。而皇帝本人尚自顧不暇,自然更沒多余力氣去關注那位美人。

  方才我眼風裡分神望了望,那美人自己游上了岸,邊哭邊走了。


  第十一章(2)


  皇帝被淹得半死不活。

  因陳貴人是皇帝落水後唯一跳下去的妃嬪,且還一手將皇帝救上來了,地位自然不同些。眾妃嬪皆被識大體的皇後讓在一旁嚶嚶啜泣,

便只得她能扒在皇帝龍體上,哭天搶地大喊:“陛下……你醒醒……你醒醒……你不能丟下臣妾啊……”

  話罷捂著胸口吐了一口血,喊兩句又吐了一口。

  幾個隨行的見過世面的老太醫慌忙竄過來將陳貴人與皇帝分開,訓練有素地配了額,各自哆嗦著打開藥箱分別與皇帝和陳貴人問診切脈

了。

  這一趟出游便再也游不下去,腳下的龍舟終於可以發揮它水上馬車的長處,開船的小官再用不著小心翼翼把握方才那個度,太子一聲令

下,甚揚眉吐氣地抖開旌旗來,唰地一聲便沿著水道朝皇宮奔去。

  我窩在船尾處,招了那與我請元貞的小宦臣討了壺白水。元貞的劫算是渡化了,卻大不幸連累東華與那位落水美人生生錯過。我自然知

道東華帝君身為眾神之主,諸事繁瑣,能籌出時日來凡界托一回生十分不易,此番卻生生地被我毀了他歷情劫的機緣,我覺得很對他不住。

  擦了把汗,喝了口白水,元貞這趟事,本上神做得終歸不算利落。

  雖則做得不利落,好歹也做完了。

  掐指算一算,在凡界我已很待了些時日,見今的凡界卻也並不比當年更有趣味。我揣摩著,明日去皇宮後的道觀同元貞那道姑親娘道個

別,算有始有終,我便該回青丘了。但如今我身上沒一寸法力,如何回青丘倒是個問題。

  然鳳九先前與我說,過了六月初一韋馱護法誕,待東華遇著他一心愛慕的女子,她便也該走了。此番東華的命格雖被略略改了些,但終

究同她沒甚大干系,還不說她今日冒著性命之憂救東華於水火之中,該報的恩情通通都應報完了。我便琢磨著,太陽落山之後去找一回鳳九

,明日同她一起回青丘。

  我回紫竹苑打了個盹。

  伺候的侍女一雙柔柔的手將我搖醒,已經黑燈瞎火了。

  松松刨了兩口飯,著她拿來一個燈籠,便提著一同往菡萏院去。

  白日裡的皇宮已很讓人打不清東南西北,入了夜,宮燈照著四處皆昏黃一片,似我這般將將在這皇宮裡住了兩月不滿的,哪個台是哪個

台哪個殿是哪個殿,便更拎不清。拎燈籠的侍女卻一路分花拂柳熟稔得很,我默默地跟在後頭,心中一股敬佩之情徐徐蕩漾。

  路過花園一座亭子,不想被乍然冒出來的元貞小弟截住。侍女福了福身道了聲太子殿下。元貞兩只手攏進袖子,虛虛應了。轉頭瞟了我

兩眼,支吾道:“元貞有個事情想同師父商量商量,師父能不能同元貞去那邊亭子裡站站。”

  湊近一看,他那模樣竟有幾分靦腆羞澀,我心中一顫,下午因他要去顧看他爹,我便未陪同他一處,他這番形容,該不會命裡一根紅線

還是纏上了那落水的美人罷?若真如此,司命星君的一本命格薄子,便委實強悍。

  元貞將我領到那亭子裡,坐好。晚風從湖上吹過來,有些涼快。

  我瞧著他那一副懷春摸樣,默然無語地坐在石凳上。

  他傻乎乎地自己樂了半天,樂夠了,小心翼翼從袖子裡取出一樣東西,獻寶似的捧到我的面前來:“師父你看看,它可愛不可愛?”

  我斜斜朝他的手掌中瞟了一眼,這一瞟不打緊。我在心中悲歎了一聲,元貞啊元貞,你這愁人的孩子,你可曉得你手中捧著的是甚?

  元貞小弟顯然並不曉得自己手中捧的是甚,眉飛色舞道:“今中午船將將靠岸的時候,元貞因要穩住隨行的百官,於是落在最後。這小

乖乖直直地從天上掉下來,啊,那時它並不這麼小,張開一雙翅膀來竟有半個廂房大,十分威武。眼看就要壓在元貞的身上,小乖乖卻憐惜

人得很,怕傷了元貞,立刻縮得這麼小一個模樣,撞進元貞的懷裡。”

  端端窩在元貞手心裡的小乖乖——西天梵境佛祖座前的金翅大鵬,現下化作了個麻雀大小,雖是同麻雀一般的大小,卻仍擋不住一身的

閃閃金光。它在這金光中耷拉著腦袋,神情十分頹靡。聽到一聲小乖乖,便閉著眼睛抖一抖。仔細一瞧,它兩條腿上各綁了個鈴鐺。這鈴鐺

是個稀罕物,本名喚做鎖仙鈴,原就是九重天上用來鎖靈禽靈獸的什物。怪不得金翅大鵬不能回復原身,只能這麼小小的做塊砧板上的肉,

任人宰割調戲。

  中午這金翅大鵬方從天邊飄過來時我就有些擔心,它這麼縮手縮腳地飛,難免半空裡要抽一回筋。想必我這擔心果然應驗了,它才能正

正砸進元貞懷中罷?

  我瞧著金翅大鵬腿上的鈴鐺發神。元貞湊過來道:“這個是先前的師父給的,我十二三歲的時候,道觀後有一頭母獅子精哭著鬧著要做

我的坐騎,師父就將這個送給我約束那頭母獅子精。後來我的這頭母獅子精卻被隔壁山的一頭公獅子精拐跑了,這副鈴鐺便一直擱著沒什麼

用處,此番正好給小乖乖使。”

  小乖乖又抖了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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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13-10-2009 10:09:46 | 只看該作者
  我點頭唔了一唔,誠懇勸他道:“你考慮得雖十分周全,但你手上的,呃,這位,卻是個有主的,你若將它私藏了,待他那主人找著來

,怕是有些難辦。”

  他皺著臉幽怨道:“所以元貞才要同師父商量商量,師父是高人,能不能同元貞討一討小乖乖。小乖乖是個靈禽,它的主人自然也很不

凡,元貞一屆凡人,壽辰十分有限,待到元貞命歸黃土,自然要將小乖乖還給他的。”

  我看了一眼小乖乖,小乖乖在拼命地搖頭。但它此番是個鳥,並不比化人時脖子靈活,腦袋一動便牽連得全身都動。元貞將它遞到我脖

子跟前,道:“師父,你瞧,小乖乖聽說我要養它,也很振奮呢。”

  小乖乖倒下去做垂死掙扎狀。

  元貞哀切而又希冀地將我望著,我心頭一熱,覺得他說得也有幾分道理;再想到他此番被我毀了姻緣,原本充實的後半輩子從此必然十

分無聊,養一只珍愛的靈禽放在身邊,多少也可得些慰藉打發時間;進而想到他既然喚我一聲師父,便很算我的弟子,當初我卻連個拜師禮

也沒給他,委實不像樣了些。便覺得,去西天梵境同佛祖說說,將它這金翅大鵬再借一段時日,也不是多大的問題。

  我肅然點頭道:“好罷。”

  小乖乖嘎地嗚咽了一聲。

  元貞驚喜地將小乖乖放進袖子裡,握住我的手道:“師父,你竟應了,元貞不是在發夢罷。元貞之前還保不住以為這只能算元貞的癡心

,沒想到師父你竟真的應了元貞……”

  他還要繼續說下去,半空裡卻響起一個甚清明的聲音:“你兩個在做甚?”


  第十一章(3)


  這聲音耳熟得很。

  我朝半空中訝然一望。

  月余不見的夜華君正背對著冷月清輝,面上涼涼地,將我和元貞小弟望著,目光灼灼。他身後同站了位神仙,著一身寶藍的衫子,唇畔

含笑,面貌柔和。

  在凡界月半余,除了駐扎在菡萏院裡的鳳九,成日在周遭轉來轉去的全是些生面孔,此番見著個熟人,且是個能將我周身封了的法力解

開的熟人,我有點激動。

  我近來閒時瞧的戲本子,演到知己好友久別重逢時,少不得要親厚地你執我的手我執你的手,你道一聲賢兄我道一聲慧弟,再相攜去喝

點小酒。情深意厚的,讓我很是感動。

  夜華與我雖算不上久別,也實打實小別了一番,他此番卻冷冷站在半空中,連個正經招呼也不與我打,我覺得不是很受用。

  元貞握著我的手,有些微微地發抖。我安撫地看了他一眼,肅然與半空中兩位瑞氣騰騰的神仙道:“二位快從天上下來罷,月黑風高的

,二位縱然仙姿飄逸,遇到個把不能欣賞的凡人,將他們驚嚇著就不太好了。”

  我的這番話說得十分體面,後面的寶藍衫子神仙合掌揖了揖,先騰下雲頭來。夜華眼風裡掃了元貞一眼,也落下雲頭來。

  元貞顯然就是那個把不能欣賞的凡人,我估摸他今日受驚嚇得緊了,正預備喚候在遠處的提燈籠的侍女將他攙回去歇著。放眼望過去,

那侍女已趴在了地上,燈籠歪在一邊,唔,看來對於夜華二位的仙姿,她也不大能欣賞。

  元貞的手抖得更加厲害,我在心中歎息了一聲,我白淺平生的第一個徒弟,竟是個見了神仙就腿軟的,委實不像樣了些。

  我覺得應該溫厚地撓撓他的頭發,給他點慰藉。

  手還沒抬起來,卻被他滿面的紅光嚇了一大跳。

  此刻的元貞,一張臉正如一顆紅心的鹹鴨蛋。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珠子亮晶晶地盯著我:“師,師父,我竟,竟見著了神仙,我,我還是

第一次見到活的神仙,活的神仙哎……”

  我默默無言地將手縮了回去。他喜滋滋地兩步跑到夜華跟前,恭恭順順作了個揖,腆然道:“上古軒轅氏修德振兵,治五氣,藝五種,

撫萬民,度四方,引來鳳凰繞梁,此番兩位神仙深夜來訪,可是因為我父皇德政昭著,上達了天聽?”

  我暗歎兩聲,小子,不是你皇帝老子的德政上達了天聽,乃是你同你皇帝老子的情債上達了天聽。

  夜華似笑非笑,打量一番元貞,眼風裡瞟了我一眼道:“要讓太子失望了,本君此番下界不過是來尋妻,算個私事。”

  我順著他的眼風抖了抖。元貞看了他一眼,又順著他的眼風看了我一眼,抓了抓頭,一臉茫然。

  我訕訕與元貞笑道:“是來尋我的,是來尋我的。”

  元貞雷打了的鴨子般,十分震驚地將我望著。夜華側頭,欣賞亭子旁烏漆麻黑的湖面。

  我在心中略略過了過,覺得同元貞的這趟緣法已了,明日我便要走了,夜華來得不早不晚,今日他們又有這個仙緣能晤一晤面,我便也

正好趁這個時機編個因由,在這裡同元貞道個別。

  我這廂因由卻還沒編得通透,立在一旁不言不語的寶藍衫子神仙已一道金光直劈元貞面門,元貞立僕。

  寶藍衫子對我赧然一笑:“姑姑不必掛心,小神不過是消了元貞殿下今夜對君上及小神的記憶罷了。經姑姑妙手,元貞殿下如今的命格

已十分圓滿,小神只是唯恐他因見了兩個真正的神仙,又生出什麼煩惱和魔障。且帝君的命格今次因了元貞殿下的勢,變得略有些些不同,

小神此行正是為的來補救一番,還煩請姑姑能領一領路,小神此番須尋令侄鳳九殿下幫個忙。”

  這寶藍衫子忒會說話,東華那命格被元貞小弟帶累得,豈是略有些些的不同。

  然則我是個大度的神仙,他這一通搶白,也很有幾分道理,況且他又這麼的會說話,面容也長得和氣,便自是不能再為元貞那一撲討個

什麼說法。左右都撲了,便繼續撲著罷。

  夜華悠然地與寶藍衫子道:“你請她領路,便是走到明日早晨,將整個皇宮逛遍了,也定逛不到鳳九住的院子去。倒不如拘個土地問問

。”

  寶藍衫子詫異地望我一眼,自去拘土地了。

  我干笑了兩聲。

  今日夜華很不同尋常,說話暗暗地有些夾槍帶棒,怕是在天上受了什麼氣。

  因我已將元貞的劫渡完了,夜華自然不能再封著我的法力。正巧寶藍衫子也將土地拘了出來,我便跟著他們三人一同去菡萏院,算撈個

現成便宜。

  臨走時見著元貞還撲在地上,夜裡風涼,元貞小弟的身子骨雖不纖弱卻也不大壯實,病一場就有些受苦。本上神是個和藹慈悲的神仙,

最見不得人吃苦,便著了寶藍衫子使個術將元貞小弟送到他寢殿躺著。

  夜華涼涼地瞟了我一眼。

  在路上我已琢磨得明白,從寶藍衫子方才那一番話裡,已很看得出來他便是南極長生大帝座下的司命星君了。

  夜華曾說這位星君脾氣怪道,依我看,倒挺和順麼。

  他此番同這位司命星君既是為補救東華的命格而來,方才那句尋我便明白著是句戲言了。我本性其實是個包不住話的,看這一路上的氣

氛又這麼冷清,便忍不住要與夜華開開玩笑:“方才我還聽你說是來尋妻的,此番這麼急巴巴地卻往鳳九的居處趕,唔,該不是看我們鳳九

風姿卓然,心中生了愛慕罷?”

  他看我一眼,竟有些隱隱的笑意,十分難得。卻沒答我的話。

  本意是要刺他一刺的玩笑話,卻不想碰個軟釘子,我討得個沒趣,也便不再如何言語。

  寶藍衫子的司命星君卻在前頭噗嗤一笑道:“喔,今日君上火急火燎地將小神從天後娘娘的蟠桃會上叫下來,說是有位上神改元貞殿下

命格的時候,不小心將東華帝君的命格連帶著改了,屆時東華帝君歷不了劫,重返正身時怕與這位上神生些什麼嫌隙。天後娘娘的蟠桃小神

一個也沒嘗著便被君上踹下界來補救,卻不想這位上神乃是姑姑的侄女兒鳳九殿下。前些時日小神見著鳳九殿下時她還是個神女,此番已修

成上神了,動作真正的快。”

  夜華咳嗽了聲。

  我打了個干哈哈與司命道:“是快,是快。”


  第十一章(4)


  已到得菡萏院大門口,夜華從我身邊過,輕飄飄道:“司命來補東華的命格,我便順道來看一看你。”話畢隱了仙身,閃進菡萏院大門

裡。

  我愣了一愣。

  土地十分乖覺,做神仙做得很本分,將我們引到菡萏院門口便告退了。司命星君在我一旁做出個恭請的姿態來,我很受用地亦隱了仙身

,隨著夜華一同入了菡萏院大門。這座菡萏院今日納了這麼多的神仙,往後千兒八百年的,都定然會是塊福地。

  鳳九正在燈下沉思,神情甚悲摧。想必回憶起了白日裡在文武百官眾妃嬪跟前嚎的那幾嗓子,覺得丟人了。見著我們一路三個神仙在她

面前現出正身來,並不十分驚訝,只淡淡朝外屋喊了句:“玉璫,客至,奉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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