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春風得意地用過早膳,春風得意地路過扶英殿,春風得意地一路來到夜華的寢殿。
大約泰及否來,我吃了個閉門羹。守在殿前的兩個小仙娥道:“君上今日大早已回天宮了。”
夜華當太子當得不易,每日都有諸多文書待批。他這麼匆匆地來西海一趟,又匆匆地回去,大約是有什麼要緊事。
我體諒他是個稱職的太子,與那兩個小仙娥道了聲謝,頹廢地踱回扶英殿。
扶英殿中,施術使疊雍睡著後,我謹慎地點燃結魄燈。
結魄燈在疊雍床頭燃了三日,我在疊雍床頭守了三日。水君的夫人每日都要著些僕婢來殿門前探頭探腦一番,生怕我將他這兒子弄死了
。所幸一一被攔在門口的幾個水君心腹擋了回去。
殿中一眾的小仙娥也是如臨大敵,平日裡據說都是爭著搶著服侍疊雍,此番卻沒一個敢近床頭三尺,連走個路都是輕手輕腳,生怕動靜
一大就把結魄燈上的火苗子驚熄了。
坐在床邊上看疊雍睡覺確實沒什麼趣味,那結魄燈燃出的一些氣澤令我極恍惚,便令候在一側的小仙娥端了些堅果過來,剝剝核桃瓜子
,穩穩心神。
三日守下來,疊雍床前積了不少瓜子殼,我也熬得一雙眼通紅,且因一直盯著結魄燈,一閉眼,跟前就是一簇突突跳動的火苗。
疊雍睡的這三日,睡得神清氣爽,醒來後精神頭十足。他自覺六百多年來精神頭從未像今日這般足過,激動不能自已,吵著要去西海上
頭游一游,見一見久違了六百多年沒再見過的景致。幸而他還通幾分人情,曉得我這三天受苦了,沒拉著我一同去。
墨淵的魂算是結好了,接下來便該籌備籌備去東海的瀛洲取神芝草。別的倒沒什麼可籌備的,體力卻實在需積攢些。我一路回到青樓,
囑咐小仙娥們緊閉大門,想了想再在房中加一道仙障,撲到床榻上便開始大睡。
這一睡竟睡了五六日。
待我睡醒後收了仙障,正打算去見見西海水君,向他告一個假,甫打開房門,兩個跪在門前的仙娥卻將我嚇了一跳。這兩個仙娥看來跪
了不少時辰,見著出門的我,面上雖呆著,口中已麻利道:“仙君可算醒了,折顏上神已在底下大廳裡候了仙君整整兩日。”
我一愣。
近日我是個香餑餑,誰都來找我。四哥夜華西海水君連同西海水君的那位夫人都暫不用說,光是折顏,連著這一次,已是兩次來找我了
。卻不知他這次找我,又是為的甚。
我走在前頭,兩個小仙娥爬起來踉踉蹌蹌跟在後頭。
我拐下樓梯,折顏正抬頭往這邊望。見著我笑了笑,招手道:“過來坐。”
我蹭過去坐了,順便打發跟著的幾個仙娥都出去撥草,從桌上摸了個茶杯起來,倒了半杯水潤嗓子。
他從頭到腳掃我一遍,道:“瞧你這個情形,墨淵的魂想是修繕好了。前日我煉成功一顆丹藥,特地給你帶過來,興許你用得著。”
話罷將一顆瑩白的仙丹放在我的手中。
我將這顆仙丹拿到鼻頭聞了一聞,它隱隱地竟飄著兩絲神芝草的芳香。
我目瞪口呆:“這這這,這顆丹藥是折了你的修為來煉的?你,你曉得我想渡修為給墨淵?”又左右將他瞅瞅:“你去瀛洲取神芝草竟
沒被那四凶獸傷著?”
他掩著袖子咳了兩聲,道:“哦?你竟想著要渡自身的修為給墨淵?這個我卻沒想到,當年你獨自封印擎蒼時,周身的仙力已折了好些
,幸好我提早做成功這顆丹藥,你若再渡些仙力給墨淵,剩下那一丁點兒修為怕太對不起上神這個名號了。”轉了轉手中的茶杯又道:“父
神當初將我養大,這一份養育之恩無以為報,他留下的一雙孩子,小的沒了,大的既還在,我能幫便幫一點。”
他這話說得輕描淡寫,話裡頭含的情誼卻深重。我眼眶子潤了一潤,收起丹藥朝他道了聲謝。
他應承了這聲謝,卻沒說什麼,只歎了口氣。
我捧著丹藥默在一旁。
他抬起眼皮來覷了覷我,欲言又止了半晌,終堆出笑來,道:“我也該走了,你找一天疊雍精神頭好的時候給他服了。他那身子骨服這
個丹也不曉得受不受得起,你還是在一旁多照看些。”
我點頭稱是,目送他出了大廳。
疊雍近來的精神頭無一日不好,西海水君的夫人很開心,西海水君也很開心,於是整個西海上下都開心。但疊雍的身子骨天生不大強壯
,服下這顆凝聚了折顏上萬年修為的十全大補丹,定要被補得月余下不了床。本著一顆慈悲的菩薩心,我決定讓疊雍在下不了床之前先多蹦
躂幾天。在他四處蹦躂的這幾天裡,四哥的酒肉朋友蘇陌葉邀我喝了幾場酒。
疊雍逍遙了半月,半月後,我親自服侍他吞下了折顏送來的丹藥。疊雍身子骨雖不濟,卻也不至於像我和折顏估摸的那麼不濟。吞下這
丹藥後,不過在床上暈乎了七天。
自他暈在床上以後,這七天裡頭,他娘親日日坐在他的床頭以淚洗面。雖然我也保證過他這症狀不過是補過頭了,稍稍有些受不住。但
他娘親望著我的一張臉仍舊飽含憤怒。
她那一張臉我瞧不見也就算了,但她因太著緊自己的兒子,害怕昏睡的疊雍一時出了什麼岔子找不著我,便央著西海水君來托我隨著她
一起日日守在疊雍的床榻跟前。我不好拂西海水君的面子,只得僵著臉應了。她日日坐在床頭悲她的兒子,我剝個核桃也能叫她無限憂傷地
瞪半日,剝了兩三回之後,便不再剝了,日子過得很淒涼。
第七天夜裡,補過頭的疊雍總算順過氣,醒了。此時房中只有我一人。他娘親前一刻本還守著他的,可因守了他七天見他仍沒醒過來,
又不好實實在在遷怒於我,一時悲得岔了氣,也暈了,方才正被西海水君抬了出去。
我湊過去,打算瞧瞧那顆丹藥被他吸收得怎麼樣了。將將湊到床沿上,手卻被他一把握住。他神色復雜,望著我道:“我睡的這幾天,
你一直在我旁邊守著?”
他這話說得很是,我點了點頭道:“你可還有哪裡覺得不大好?”
他卻沒答我,只皺了皺眉道:“我聽說你是個斷袖?”
東海水君不錯,很不錯,這個八卦竟然已經傳到西海了。
但這種事向來越描越黑,我不變應萬變,抽出手來從容答道:“我聽說殿下你也是個斷袖。”
他眉毛擰成一條,道:“不錯,我雖是個斷袖,但愛的並不是你這種模樣的。”
我探手過去替他診脈,敷衍道:“哦,你這模樣生得文弱,是不該愛我這個模樣的,要愛也是該愛夜華君那個模樣的。”
我認識的男神仙裡頭,就屬夜華長得最好,雖同墨淵差不離的面相,但因面上總是冷冷的,顯得十分硬派。疊雍生得文氣,又性喜傷春
悲秋,我便估摸他對自己的定位是個比較柔弱的定位,即便喜歡男子,也喜歡硬派些的男子,是以才有嘴上的那一句敷衍。我不過隨口的一
說,他一張臉卻瞬時通紅,慌忙將眼睛瞥向一旁。
我心中咯登一聲,顫抖著手捏著他脈搏道:“你,你思慕的真是夜華君?”
他轉頭過來為難道:“這件事實在不能勉強,仙君你衣不解帶地照顧我,我很感激你。若不是殿中的侍女們同我說,我其實也沒察覺你
的心意。我沒察覺你的心意之前,對你的殷勤照看十分心安理得,還因,還因你同君上的那個傳聞,在心頭存了些對你的疙瘩。不想造化弄
人,如今卻叫我曉得了你真正的心意。我曉得了你這個心意,終歸又不能回應你,叫我覺得很傷感,也覺得對你不起。”頓了頓,又無限憂
愁地唏噓道:“這樣的事,我只在很久以前從蘇陌葉帶給我的戲文裡看過,卻沒想到戲文中的故事倒讓我們應了。”感歎一番,再道:“仙
君同君上的那一段,都是真的?君上他,他不抗拒斷袖,是麼?”
我愣了半天的神,才從疊雍描述的這段三角斷袖情中回魂。抽了抽嘴角,咬著牙笑道:“他抗拒,我用盡了手段,他還是抗拒,所以我
才轉而求其次,把念想轉到殿下你身上來的。”
他一張通紅的臉一點一點白了。
我向來曉得夜華那張臉惹桃花,只是沒想到除了惹女桃花,偶爾還能惹惹男桃花。四哥說得不錯,如今這個年頭,實在是個令人痛心疾
首的年頭。唔,往後還是不要再讓夜華來西海得好。
疊雍的脈很穩,氣澤很平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