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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 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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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醉 玲 瓏 》 作者:十四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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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15-10-2009 19:27:23 | 只看該作者
  夜天凌漠然道:“你以為本王不能嗎?”
  天空陰雲欲墜,濃重的灰暗壓向大地,凜冽長風吹起細微的冰粒,刮得人肌膚生疼,眼見一場大雪將至。
  夜天凌玄色披風迎風飄揚,在殷采倩面前一閃而過。她曾在夢中無數次細細描摹的清淡的身影在戰袍下透出

沉冷與威嚴,整個人冽如冰峰,而記憶中那種如影隨形,令人心疼的孤寂此時被不怒而威的峻肅所取代,和想像

中的他全然不同。
  殷采倩來不及細想,堅持護在鄭召身前:“憑什麼這麼重地責罰他?”
  “軍中私留女子,依律責三十軍棍,除三月俸餉。”夜天凌給她明白。
  “那他便是因我而受罰,我不能坐視不管!”殷采倩道:“要怎樣你便免他懲罰?”
  “軍法如山。”夜天凌扔出了簡短的四個字,揮手。
  殷采倩還要再爭,夜天凌抬眸掃視,她猛地被他犀利的眼神震懾住。他眼底似有暗雲壓城般的鋒芒,不動聲

色卻令人根本不敢與之對視,遑論再言。
  卿塵瞬目輕歎,她知道夜天凌終於動氣了。眼前這般形勢,恐怕得下令將殷采倩拖開方能實行軍法,但硬要

士兵把殷家大小姐架開的話,傳到皇後耳中怕不妥當。
  她往夜天凌看去,卻見夜天凌也正將目光投向她這邊。她會意地將眉梢輕挑,上前拉開殷采倩:“別再胡鬧

了,這是在軍中。”
  殷采倩反身質問道:“你也是女子,為何便能在軍中?”
  卿塵淡淡道:“我是奉旨隨軍。”
  身後軍棍落下,聲音干脆,毫不容情。殷采倩大急,無心同卿塵分辯,轉身欲攔,但手卻被卿塵緊緊握住,

不大不小的力道,讓她掙脫不開。
  面前那雙眼睛潛靜中微微的清銳透入心間,她聽到卿塵低聲說了句:“你難道沒有聽說過四殿下治軍無情?

若再鬧下去,這三十軍棍怕要變做六十,屆時生死難說。”
  她聞聲停止掙扎,遲疑地往夜天凌處看去,那張不辨喜怒的面容冷如嚴冬,憐憫或是寬縱絲毫不可能顯現其

上。面對著這份冷酷,除了順從,她分明沒有更多選擇的余地。
  鄭召和許封兩人背上從白變紅由青生紫,而至皮開肉綻飛濺鮮血,滴在衰草薄雪之上灼人眼目。
  殷采倩何時見過如此血肉橫飛的景象,驚怒懼怕,更摻雜了無力與不甘,頓時眼中淚水圈轉。她扭頭一避,

眼淚斷珠般落了下來,只狠咬著嘴唇不肯出聲。
  三十軍棍很快打完,許封同鄭召咬牙俯身:“謝殿下責教。”
  “扶他二人回帳,上藥看治。”夜天凌道:“長征,調派人手,明日送她回京。”說罷,拂衣率眾而去。
  積了終日的大雪到底紛紛揚揚落了下來,山川原野萬裡雪飄,天地蒼茫,瞬間便將整個軍營掩在了純淨的雪

色之下,一眼望去銀妝素裹,風光肅穆。
  寒冷在雪的阻擋下似乎收斂了些,卿塵靠著一方紫貂銀絲墊,微笑看著對面兀自生著悶氣的殷采倩,她伸長

了手指在火盆上方暖了暖,玉白的肌膚襯的火色越發艷紅。
  炭火的暖意將風雪帶來的潮氣逼得如水色般浮上半空,飄漾著鏡花水月般的迷濛,素色屏風一清如洗,隨著

空氣微微地湧動。
  殷采倩抱膝坐在那裡,只是盯著眼前發愣,或許是累了,一言不語。這一路雖有鄭召護持,卻也受了不少苦

,平日嬌生慣養的千金小姐混在將士之間風餐露宿行軍千裡,現在輕易要被送回天都,她以沉默無聲地抗議。
  夜天凌既下了軍令,便是令出必行,卿塵思索著該怎樣勸她才好。
  “王妃!”帳外有人求見。
  卿塵將目光自殷采倩身上移開,淡聲道:“進來。”
  隨軍醫正黃文尚入帳,躬身向卿塵請教幾個關於外傷醫治的問題。殷采倩悶悶坐在旁邊,倍感無聊,不由得

抬頭打量起卿塵來。只見她閒閒而坐,白袍舒散身後,發絲輕挽,束帶淡垂,周身似是籠著清雋的書卷氣,平和

而柔靜。她時而伸手為黃文尚指出一些穴位脈絡,玉色指尖如蘭,纖白透明,似是比語言神態更能表現她的從容

和安然。不知為何,殷采倩忽然便想起了夜天湛。
  風神照人的湛王,每次談到這個女人的時候總會用一種悠遠的語調,飄離的神情,意味深長而帶笑,笑中不

似往日的他,但又說不出有什麼不同。
  她曾聽夜天湛坐在王府的閒玉湖邊反復地吹奏一首曲子,玉笛斜橫,臨水無波。那笛音落在碧葉輕荷之上仿

似月光,恍惚柔亮,婉轉多情。
  她曾因好奇追問這是什麼曲子,夜天湛只是笑而不語,目光投向高遠的天。
  然而在夜天湛大婚之後她就再也沒有聽到那首曲子,確切地說,是再未見夜天湛的玉笛。
  她很懷念那笛聲,後來靳慧告訴她,那是一首古曲《比目》。
  待黃文尚離開,卿塵覺得有些累了,重新靠回火盆前靜靜翻看一本醫書,卻見殷采倩欲言又止,她抬眸以問


  殷采倩猶豫了一下,問她道:“我聽說你的醫術很好。”
  卿塵點頭:“還好。”說話間眸色靜澈,帶著淡定的自信。
  殷采倩睫毛微抬:“那你有沒有好些的傷藥?”
  卿塵似是能看透她的心思:“你想給鄭召他們治傷?”
  殷采倩點頭,頗有些懊惱:“我並不知軍中會有如此重的責罰,是我連累了他們。”
  卿塵道:“我已經命人將藥送去了,這個你倒不必擔心。”
  兩人似乎沒有什麼多余的話可說,都沉默了下來。卿塵斟酌片刻,婉轉問道:“你此次是私自離開天都的?


  一提到這個話題,殷采倩頓時帶了幾分戒備,不悅道:“我不回天都。”
  “難道你還能此生都不回去嗎?”卿塵目光落回書上,笑說:“殷相豈會不擔憂?”
  殷采倩言語冷漠:“他們若還是逼我嫁人,我便不回去!”
  這倒和十一的逃婚如出一轍,卿塵抬眸,淡淡一笑:“殷相此舉並沒有什麼錯,你是族中嫡女,也應當多擔

待些。”
  殷采倩一眼橫來,卿塵不急不徐又道:“當然,我並不想你嫁給澈王。”
  殷采倩眼中似是帶出些嘲諷:“族中嫡女,你就是因為這個才不嫁給湛哥哥,辜負他對你一片深情嗎?”
  夜天湛的名字驟然在卿塵心中帶起幾分楚澀,絲絲散開,化做百味紛雜。她半垂下眼簾,嘴角仍舊噙著絲幽

長的笑意,說道:“我嫁的,是我想嫁的人。”
  “我也只嫁我想嫁的人。”殷采倩未假思索,立刻說道。
  “你想嫁給誰?”卿塵淡聲相問,眸色幽遠,略帶一絲清銳,看往她眸心。
  殷采倩神情一窒,杏眸略抬,卻在那道從容的目光下立刻避往一旁。卿塵笑而不語,只是靜靜看著她。
  過了好一會兒,殷采倩幽幽問了一句:“你不怕他嗎?”
  卿塵修眉淡舒,了然而澄明:“你怕他。”
  殷采倩竟然沒有矢口否認,望向別處的目光透出些迷茫的色澤,夜天凌剛才杖責將士的冷酷不期然浮上心頭

。然而她臉上很快出現一抹倔強的痕跡,直言道:“我喜歡他。”
  “哦。”卿塵淡笑,不見驚怒:“我不介意你在軍中多留些時日,只要你能違拗他的命令。”她好整以暇地

將醫書翻到下頁,容顏淡雋半透在水色微濛之後,如隔了一片琉璃世界。
  殷采倩深深呼吸,壓下無端加快的心跳,幾乎有些挫敗於卿塵的無動於衷,心底不由生出些惱意。就在她微

覺不快的同時,卿塵忽然抬眸,展開一笑,清流恬適緩過碧野山林,微風帶醉,碧空如洗。
  如白雲過境,她的衣袖輕輕一拂,合上手中的書,含笑道:“你不妨多了解他,再言喜惡。軍中都是男子多

有不便,今晚你便在這帳中歇息吧。”
  天幕入夜,冷月半上東山。
  夜天凌回到帳中,低頭將落在肩上的輕雪拂去,卿塵正以手支頤看著那張展於案上的軍機圖。
  案前燃了熟悉的擷雲香,輕雲出岫,絲縷淡霧在略顯空曠的大帳中盤旋,眷然沉散。
  帳外寒光清照,鐵馬冰劍,關山萬裡,浸著蒼遠而豪邁的深涼。
  這幽長的夜色如同漫漫歲月,流淌於春秋來去,夜天凌已記不清曾有多少個獨宿軍帳的夜晚,此時帳中安然

的暖意仍舊多少讓他有些不適應,軍營中竟會有家的感覺,這想法讓他略覺詫異。
  卿塵抬頭對他淡淡一笑,他走至案邊坐下,見她眼中略有些倦意,低聲道:“在看什麼,不是要你先睡嗎?


  他身上仍帶著未散的雪意,浸在裘袍中有冰冷的氣息,卿塵微笑道:“虞呈現在急於求勝,已經耐不住了吧

,我在想他會自何處攻城。”
  近來燕州形勢微妙,頻頻傳出些不利於虞呈的事件。湛王與幽州互通消息,調兵遣將虛晃一槍,適時讓虞夙

次子虞項小勝了兩場兵,推波助瀾。
  虞呈這邊開始頻繁調動兵馬,再不復之前一味拖延。幽州大營亦外松內緊,嚴陣以待,靜候君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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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15-10-2009 19:27:36 | 只看該作者
  那軍機圖早已爛熟於胸,夜天凌也不再看,說道:“剛剛正和十一打了個賭,一賭斷山崖北,一賭白馬河,

你怎麼看?”
  “斜風渡。”
  “哦?為何?”
  “因為你們倆都不想此處,”卿塵笑說:“如果我是虞呈,便走常人難料之處,斜風渡雖險灘急流,極難行

軍,但地形隱蔽,易於偷襲。”
  夜天凌點頭,表示她的話亦有道理,復又一笑:“不管他自何處來,後果都一樣。”
  卿塵手指抵上嘴唇,示意他小些聲音。
  夜天凌沿著她的目光看去:“這是為何?”屏風隱隱,幕簾如煙,他回頭,語中微有不豫。
  卿塵輕聲道:“既知道她在軍中,總不能再讓她和那些將士混在一起,但也不好張揚著另支行帳,便將就一

晚吧,委屈你去十一那兒了。”
  燈影疏淺,夜天凌靜靜凝視她一會兒,倒也沒有表示不妥。
  “明天真的送她回伊歌?”卿塵輕聲問道。
  “嗯。”
  “只怕她不肯。”
  “軍中不是相府花園,豈由得她?”夜天凌淡淡道。
  卿塵修眉淡挑,目光中略帶著點兒別有深意狹促的神情。夜天凌唇間突然勾起一個輕笑的半弧,無奈搖了搖

頭,抬手輕撫她的肩膀,柔聲道:“早點兒歇息。”
  卿塵安靜地點頭答應,夜天凌便拿了外袍起身。
  兩帥營帳相隔不遠,十一見夜天凌過來,兩人談起沒完沒了的軍務,一時都無睡意,不覺已夜入中宵。
  營外不時傳來侍衛走動的聲音,輕微地響過,沉寂在深雪之中。
  整個軍營如同隱於黑暗深處的猛獸,臥守於幽州城一側,似寐實醒,隨時可能給予侵犯者致命的一擊。
  這場精心策劃的戰事一旦結束,西路大軍將徹底調轉守勢,同中軍齊頭並進,攻取叛軍中腹,合州、定州、

景州、燕州、薊州,都將近在眼前。
  如今帝都之中,人人都將目光放在北疆平叛的戰況上。上次整頓虧空後,朝中悄無聲息重布棋局,而北疆之

戰,便是這局新棋的關口。
  夜天凌眼中頗含興味地一笑,此次的征戰,似是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有趣的多。
  外面忽然傳來一陣腳步聲,他和十一同時抬頭,厚厚的垂簾微動,帶出一片月光映著雪色冰寒,卻是卿塵掀

帳而入。
  夜天凌見她緊蹙著眉,起身問道:“怎麼了?”
  卿塵極無奈地歎口氣:“我剛才去看一個情況突然惡化的傷兵,回來後殷采倩人便不見了。”

  斷馬斜風江湖劍

  殷采倩馭馬一陣急馳,微微勒韁,半黑將明的夜裡,她穿過早已落葉稀疏的山林打量近在眼前的高崖。方才

仔細看察了帳中的地圖,此去不遠當是白馬河上游的斜風渡,渡河翻過這山嶺,過合州、橫嶺一直東行,幾日可

入臨安關,便離湛王大軍不遠。
  月光下白雪皚皚中不時有晶亮的冰影閃爍,泛著安謐而神奇的美,偶爾輕風掃過,浮掠起微薄的雪的風姿。
  這樣的雪夜下似乎馬蹄聲格外顯得突兀,她在原地停留了一會兒,桃色紅唇微微下彎,像是要將今天惱人的

事情統統丟開。夜天凌駭人的冰冷,十一不耐的神情和卿塵洞察一切的笑,皆盡堵在胸口不離不散,這簡直是她

自出生以來最為窩火的一天。
  她下意識的擰眉,出氣似得將身後掛著的飛燕嵌銀角弓一擺,揮鞭往白馬河走去。
  不過稍會兒,她突然又停了下來。因為夜太安靜,所有的聲息都變得清晰可聞。除了自己的馬蹄聲外,她似

乎聽到輕微的馬嘶,蹄聲交錯,甚至戰甲刀劍摩擦的聲音,腳步聲,和混在其中一兩聲的說話。
  斜風渡下水流湍急,雪水夾雜著冰凌撞擊河石,陣陣掩蓋著這些奇怪的聲音。幽州大營黑沉沉已不可見,前

方卻隱約輕閃出稀疏的火光。
  她立刻帶馬隱到一方山石之後,悄悄看去。此處崖懸一線,鳥獸罕至,底下叢生急流亂石,極為險要。借著

月色明亮,只見黑暗的山巖間人影晃動,已有幾隊人馬悄然來到這岸。
  深夜裡刀劍生寒,悄無聲息地散發著大戰之前濃烈的殺氣。
  殷采倩震驚萬分,這分明是虞呈叛軍趁夜偷襲,山間星火蔓延,不知究竟有多少兵力。
  心中無數電念飛閃而過,她立刻極小心地掉馬回身,遠撤幾步,急速縱馬往幽州大營奔去。
  然而身後很快傳來示警聲,“有探兵!”
  急促的馬蹄濺起飛雪,殷采倩在敵兵的追擊下打馬狂奔,心中只有一個念頭,一定要在被他們追上前趕回軍

營。
  十一帶著幾隊侍衛同卿塵沿路尋來,雪戰縱身跳上巖石,在四周轉了一圈,輕巧地往白馬河的方向跑去。
  “那邊。”卿塵看著雪戰說道。
  十一隨意一瞥,馬鞭前指:“地上有蹄印,想必沒錯。”
  “再走便是斜風渡了。”卿塵沿著雪地蜿蜒的蹄印看去:“她怎麼挑了這麼偏僻的路走。”
  倆人馭馬前行,前方突然傳來急遽的馬蹄聲,原本一望坦白的雪地上飛馳而來一騎,身後有數人緊追不捨。
  十一目光銳利,立刻認出當前那人正是殷采倩,劍眉一揚,帶馬迎面馳去。
  殷采倩忽見十一,大喜過望,高聲喊道:“十一殿下,快!虞呈自斜風渡偷襲我軍!”
  此時身後追兵臨近,紛紛引弓放箭,她低身閃躲,不料一支流箭卻射中馬身。那馬吃痛猛失前蹄,一股大力

便將她向前甩出。
  她失聲驚叫,腰間忽而一緊,十一倏至近前,伏身援臂,半空攔腰將她攬住,救至馬上。接著反手一抄,馬

側長槍落入手中,閃電橫掃,一名追近的敵兵迎槍拋飛。
  短兵相接,隨行侍衛已同叛軍殺作一團。
  十一手中銀槍再閃,逼退兩人,回身喝道:“卿塵!回營調兵增援!”
  卿塵見敵軍勢眾,情知刻不容緩,當機立斷,猛提韁繩。雲騁長嘶一聲前蹄騰空,原地回身化做一道閃電白

光,急奔幽州大營。
  十一知道憑雲騁的神駿無人能阻住卿塵,當下放心,沉聲喝令:“拼死阻擊,不得放過一人!”
  幸而叛軍尚未能盡數渡河追擊,數十名侍衛浴血驍勇,以一當百,生生以血肉立陣布防,迎面阻住攻勢。
  十一手中銀槍未緩,幾如白蛟騰空,槍影映雪,斜挑劈掃,敵軍一旦遭逢,每每慘叫跌退,鮮血濺上月光彌

漫出狂肆殺氣,擋者披靡。
  殷采倩在他身前略一喘息,抬眼望去,只見四周密密盡是敵軍,己方將士死守一線,即將陷入重圍。
  眼前銀光似練,迸然奪目,十一一桿銀槍如若神跡縱橫敵眾之間,銳風凌厲,手下幾無一合之將。俊面鋒稜

英氣攝人,即便此時,他唇邊仍帶一抹懶散冷笑。
  敵人血濺三尺,他視若無睹,從容消受。
  深雪驚碎,血泥飛濺。
  殷采倩驚魂稍定,反手拽下背上飛燕角弓,她的箭盡數失在自己馬上,摸到十一馬側掛的箭筒,說道:“借

箭一用!”當即開弓搭箭,弦破生風,正中前方敵兵。
  十一銀槍絞上敵人長劍,勢如白虹,貫胸斃敵,長聲笑道:“箭法不錯!”
  殷采倩重新引箭:“天都女子春秋狩獵,無人是我對手!”
  “有所耳聞。”十一說笑間再斬一敵,帶馬猛沖,敵軍陣列混亂騷動。殷采倩箭如流星,命中敵人。
  叛軍不斷增多,己方將士損傷過半,十一審時度勢,不得已率眾且戰且退。
  殷采倩畢竟從未經過戰場,黑夜中慘烈的血腥如驚人噩夢,不由叫人手足發軟。她起初箭勁尚足,慢慢也只

能惑敵,此時探手一摸,驚覺箭已告罄,回首方要說話,猛見一點白光飆射,卻是敵軍弓箭手認准十一,冷箭襲

來。
  她駭然大驚,想也未想合身反撲,擋向十一身側,那箭透肩而入,摜得她幾欲墜馬。
  十一心神巨震,驚怒之下槍勢暴漲,劈飛數人,單手護住她,喝道:“殷采倩!”
  冷箭頻頻襲來。便在此時,四周驟然響起尖銳的嘯聲,幾道白羽狼牙箭精光暴閃,寒芒破空,橫斷敵箭,余

勢凌厲復透敵胸腹,殺傷數人。
  隨著豁然而起的喊殺聲,東方一片玄色鐵騎如潮水般卷向敵軍。
  怒馬如龍從天而降,十一身邊劍光亮起,黑暗中驚電奪目,敵首灑血拋飛。
  寒光凜冽長耀月華,戰袍紛飛處,夜天凌冷眸如冰,映過雪色奪魂。
  “四哥!”
  “送她先走!”夜天凌沉聲喝道,玄甲戰士護衛十一,殺開血路。
  行至安全處,十一將殷采倩抱下馬背,只見一只短箭射中她右肩:“你覺得怎樣?”
  殷采倩神志略有些昏沉,低聲道:“不疼……”
  十一劍眉緊蹙,借著戰士燃起的火把細看,心中猛然一沉,傷口血色黑紫,竟是毒箭。
  “你何苦受這一箭!”他略有慍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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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3#
 樓主| 發表於 15-10-2009 19:27:51 | 只看該作者
  “戰中……主帥……不能有失……”殷采倩胸口急遽起伏,斷續說道,不知是否因雪寒天冷,她渾身冰涼。
  十一面色暗沉,一語不發,抬手將她袍甲解開。殷采倩只覺得傷處麻癢,好像有無數濃霧侵入眼前,昏昏欲

睡,忽然肩頭一涼,她掙扎道:“你……你干什麼!”
  “忍著點兒。”十一將她拂來的手臂制住,未等她緩過神來,手起箭出。
  殷采倩痛呼一聲,神志一清,怒目瞪去。
  傷口處穠稠盡是黑血,十一無視她氣惱的目光,面無表情,俯身吸出她傷口毒液,扭頭啐於雪地。
  殷采倩既驚且怒,掙脫不得,羞惱中眼前忽然一陣漆黑,隨即墜入了無邊的昏暗。
  十二月癸未夜,月冷霜河。
  玄甲鐵騎如長刃破雪,迅疾拒敵,直插斜風渡。
  虞呈叛軍立足未穩忽逢阻擊,被當中斷為兩截散兵,過河兵卒猝不及防,在玄甲軍迅猛攻勢之下潰不成軍,

高崖險灘橫屍遍布。
  澈王點平業將軍柴項率精兵三千為先鋒,同原駐守白馬河、斷山崖兩部防軍反客為主,急行出擊,直搗叛軍

主營。
  虞呈大營空虛,倉促點兵迎戰,廝殺慘烈。
  斜風渡叛軍匆忙回防,玄甲軍借勢銜尾追殺,一路勢如破竹,血洗長河。
  主營叛軍深陷重圍,拼死頑抗。
  清明破曉,叛軍損失慘重,虞呈見大勢已去,棄營北退,敗走合州。
  柴項乘勝追擊,截殺窮寇,終於祁門關外鮮城荒郊一舉殲敵,斬獲虞呈。
  至此西路叛軍全軍覆沒,幾無生還。
  虞夙痛失長子,勃然大怒。湛王配合西路勝勢全力猛攻,三日之後再奪遼州。
  遼州巡使高通冥頑事敵,破城後拒不反悟,妖言惑眾煽動軍心。湛王一怒將其本人凌遲處死,懸於轅門示眾

,妻母子女親者三十八人城外斬首。
  即日起平叛軍令昭示北疆:各州守將從叛順逆者,殺無赦。
  凌王平定西路,稍事休整,即刻揮軍兵臨祁門關。
  合州守將李步自叛亂伊始便投靠虞夙,此時嚴陣以待,憑祁門天險誓欲頑抗。
  祁門關乃是天朝北邊一道天然屏障,奇峰峻嶺,絕壁深溝,七十裡南北,四十裡東西,關左臨河,關右傍山

,關隘當險而立,高崖夾道,僅容單馬。合州城高聳峭立,順山勢之高下,削為垛口,背連祁山、別雲山,雁望

山,觀山一脈形成固若金湯的防守,易守難攻。
  當初此關一破,天朝中原門戶大開,袒露於敵軍覬覦之下,虞夙叛亂之所以能在起兵之初便長驅直入,便是

因祁門關落入其手。
  合州守將李步,江北永州人氏,出身寒門,曾任天朝從事中郎、軍司馬,後因功勳卓著受封驃騎將軍。聖武

十年隨先儲君夜衍昭討伐南番,屢克敵兵,戰功赫赫,深受夜衍昭重用。
  然南定歸朝,尚書省及兵部官員卻以“菲薄軍令,擅自行兵,居功妄為”為由,申斥南征部將,李步等人首

當其沖。後夜衍昭遇事,不久李步便左遷並州,聖武二十二年才調守合州。
  便為此前後種種因由,李步心中隱存積怨多年,虞夙深知其人其事,謀劃叛亂之時多方拉攏,並故意示以“

正君位”之名,終將他籠絡,不費一兵一卒而得合州。
  雪深風緊,天寒地凍,祁門關外百裡成冰,更生險阻,即將使這場戰役變得緩慢而艱難。
  西路大軍兵陳祁門關,礙於傷勢,殷采倩回天都之事暫且無人再提。在卿塵親自悉心照料下,她肩上之傷余

毒去盡,只因失血而較為虛弱。
  “見過十一殿下。” 帳外傳來侍衛的聲音。
  “免了。”劍甲輕響,橐橐靴聲入耳,是十一入了外帳。
  殷采倩匆忙撐起身子,柳眉一剔:“不准進來!” 因為起得太急,不小心牽動了傷口,突如其來的疼痛中

夾雜著異樣的感覺,像是在提醒著某些讓她懊惱的事情。銀槍的光芒映著瀟灑懶散的笑,男子陌生的氣息後有唇

間溫涼的觸覺,隨即而來便是一陣無處發洩的羞惱。春閨夢中少女的小小心思,本該月影花香,柔情似水,卻不

料在箭光槍影中演繹出這般情形。
  殷采倩這話說得極為唐突,卿塵詫異,抬頭卻見她俏面飛紅,滿是薄嗔,隔著屏風怒視外面,低聲道:“…

…他……無恥!”
  卿塵無奈苦笑,起身轉出屏風。十一凱甲未卸,戰袍在身,是剛從戰場上回來,劍上仍帶著鋒銳迫人的殺氣

,衣擺處暗紅隱隱,不知是沾了什麼人的血跡。
  卿塵細看他臉色,小心問道:“怎麼了?”
  十一微微搖頭,下彎的嘴唇自嘲一揚,將手中那張飛燕嵌銀角弓遞過來:“這飛燕弓是日前落在戰場上的,

我已命人修整了。”他顯然不願多留,言罷轉身,徑自出帳。
  卿塵舉步跟上他,叫道:“十一!”
  十一停步帳前,放眼之處深雪未融,冬陽微薄的光在雪中映出一片冰冷晶瑩。或許是由於那征戰的戾氣,他

面色陰郁,冷然沉默。
  卿塵帶著抹笑繞至十一身前:“今天見識著了,原來咱們十一殿下發起脾氣來也這般駭人。”
  十一似是被她的笑照得一瞬目,心中微微輕松。他扶在劍上的手將戰袍一拂,扭頭往帳前看去,長長舒氣,

突然道:“此事我必然有個交待,待回天都以後,我便馬上向父皇請旨完婚。”
  他顯然是說給殷采倩聽的,卿塵瞪他,低聲道:“你這是干什麼?”
  十一卻將手一擺,雖說事出意外,但此時他若再行拒婚,對殷采倩甚至整個殷氏閥門都是莫大的侮辱,便是

天帝那處也無法交代。他暗恨那一箭不如自己直接受了,省得此時不尷不尬地窩心。
  人算不如天算,憑空橫生枝節,如今進退都是麻煩。先前殷家借聯姻來探夜天凌的心意,夜天凌明白拒回了

,擺明各走各路。十一同夜天凌親近,這是人盡皆知的事,而近年來他於軍於政漸受重用,也是人人看在眼中。

殷家橫插這一步棋,不是沒有道理。
  人家落了一子,你如何能不應?
  突然間大帳掀動,竟是殷采倩走了出來。她靜立著,臉色蒼白,眼中隱約帶著些別於往日的情緒,忽然緩緩

斂衽,對十一俯身拜下。
  十一愣住,皺眉道:“你這是干什麼?”
  殷采倩漠然道:“采倩年少不懂事,方才言語沖撞了殿下,請殿下見諒。”一句話拉開尊卑之分,她抬頭,

看向十一:“殿下千金之軀,尊貴非常,采倩生性頑劣粗陋愚鈍,實在不配婚嫁,還請殿下收回方才所言,不勝

感激。那日之事……事出意外……殿下不必在意。”她輕咬著本無血色的唇,唇間漸漸浮起一層鮮明的紅艷,襯

得一雙眼睛眸色光亮。
  十一怔了片刻,說道:“你何出此言?”
  “我也不知這樣對不對,但殿下若因無奈而娶,我若因名節而嫁,終此一生,如何相對?殿下也是性情中人

,是以我斗膽請殿下三思。否則……否則我不是白白離開天都?我不甘心!”
  雪深,掩得天地無聲,帳前靜靜立著三個人。卿塵唇角忽而帶出若有若無的笑,不甘心?說了一通聽起來像

模像樣的道理,最後竟是這麼三個字。
  十一打量殷采倩半晌,忽然朗聲而笑:“真情真性,今日方識殷采倩。我夜天澈欠你一個人情!”
  殷采倩扭頭道:“兩清了,是殿下救我在先,何況我去擋那一箭時並沒來得及細思。”
  “現在細思了,不但心生悔意,是不是還想補給我一箭?”十一問道。
  “采倩不敢。”殷采倩微挑柳眉。
  “嗯,不是不想,是不敢。”十一道。
  “那又怎樣?”殷采倩雖言語上毫不認輸,卻茫然看著眼前白雪皚皚,中心是喜是悲已渾然不清。在十一轉

身離開的剎那,她的眼淚無聲地落下,悄然融入了雪中。

  煙雲翻轉幾重山

  合州,白雪厚蓋大地掩不住兵戈殺氣,高高的城牆之上火把燃照,在闃黑的深城邊緣投下深深的影子,大戰

在際的緊張亦在火光的明暗下若隱若現。
  將軍府前剛有部將策馬離去,殘雪凌亂,泥濘一片,此時在深冷的冬夜中倒顯得寂靜無聲。
  凌王大軍兵臨城下,李步已有數日未曾正經合眼,一燈未滅,他獨自坐在席案前皺眉沉思,忽而抬頭長歎,

含著無盡的寥落。
  府中侍衛入內遞上一張名帖,李步微有詫異,如此深夜,是何人來訪?他將名帖展開一看,竟猛然自案前站

了起來:“快請!”一邊說著,大步迎了出去。
  侍衛引著一名灰衣中年人步入將軍府,李步人已至中庭,遠遠便抱拳道:“不想竟是左先生!李步失迎。”

南陵左原孫,軍中智囊,天下聞名的謀士,若能得他相助,合州便是如虎添翼。
  左原孫亦笑著還禮:“李將軍,在下來的唐突!”
  李步將客人讓進屋中,命侍從奉上香茗,說道:“多年不見,左先生風采依舊啊!”
  左原孫搖頭笑道:“光陰易逝,兩鬢見白,人已老了。李將軍倒是勇猛不減當年,合州精兵猛將更勝往昔,

在下一路看來,當真感慨萬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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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4#
 樓主| 發表於 15-10-2009 19:28:02 | 只看該作者
  李步長歎一聲:“先生說笑了,如今合州的形勢想必先生也知道,不知先生有何看法?”
  左原孫緩緩啜了口茶,說道:“凌王其人心志堅冷,用兵如神,玄甲軍攻無不克戰無不勝,此次定川蜀、斬

虞呈,攜幽州勝勢兵臨祁門關,順應天時,與合州勢在必得。但將軍手握祁門天險,深溝絕壑,城堅糧足,占盡

地利,兩相比較,只剩一個人和。”他抬眼看了看李步:“合州將士之中,有不少人當年曾隨凌王征戰漠北,想

必將軍也清楚。”
  李步眉間皺紋一深,卻聽左原孫再道:“我來此途中,聽說自幽州北上一路城郡,百姓祈盼戰亂消弭,見凌

王大軍而夾道迎送,不知是否真有此事?”
  “依先生之見,合州此番敗多勝少?”李步面無表情:“但能與凌王一戰,無論成敗,也不枉此生為將!”
  左原孫悠然一笑:“話雖如此,但我有一處不明,將軍究竟為何要與凌王交戰?聖武十九年,將軍曾配合凌

王出擊突厥,大獲全勝。聖武二十二年,凌王上表保薦,自並州偏遠苦寒之地調將軍鎮守祁門關,委以重任。將

軍從虞呈叛逆,難道便是為了與凌王一戰?”
  李步眼中精光驟現,掃視左原孫。左原孫不慌不忙,平靜與他對視。
  “左先生是為凌王做說客來了?”李步聲音微寒,暗中心驚,左原孫何時竟投在了凌王帳下?
  左原孫神情淡定,適然品嘗香茗,說道:“在下正是受凌王殿下之托,前來與將軍一敘。”
  李步起身踱步庭前,望向中宵冷月,猛然回身,言語憤懣:“難道左先生已忘了瑞王殿下的舊恨?當今天子

即位,晉為儲君的德王,以及滕王、瑞王先後不明不白的亡故,我李步深受先儲君大恩,怎咽得下這口氣!”
  左原孫抬手,對李步一揖:“將軍說的好,我左原孫便是為此,絕不會任虞呈叛亂得逞。當年陷害瑞王殿下

的柯南緒如今效忠虞呈,不取其首級,左原孫無顏以對舊主。不能平這場叛亂,亦對不住凌王殿下的知遇賞識。

”他語中微冷,閒定中透著無形的凌厲。
  “如此我二人是道不同不相為謀,”李步神情復雜,此時他只要一聲令下先將左原孫扣留合州,便是斷了凌

王一條臂膀。
  左原孫似是對他透出的殺機視而不見,起身道:“話亦未必,有人想見將軍,不知將軍是否願意一見?”
  李步疑惑地看向他,心中忽然一動,左原孫做了個請的手勢,不急不徐,舉步先行。
  別雲山北麓,山勢略高,巨石平坦,雪壓青松。
  月懸東山,薄映深雪幽暗,一人負手立在石前,放眼山間月華雪色,神情閒朗,山風微起,吹得他襟袍飄搖

,卻不能撼動他如山般的峻拔身影。
  李步踏上巨石,看到此人時渾身猛然一震,那人聽到腳步聲回頭,左原孫抱拳施禮,退下回避。
  一道如若實質的目光掃向李步眼底,那人淡淡道:“怎麼,不認得本王了?”
  李步與之對視,目光垂過,穩攝心神,手卻不由自主地撫上劍柄,遲疑之中卻又終於俯身拜下:“李步……

見過殿下。”
  這一舉一動落入夜天凌眼中,他嘴角笑意微勾:“本王上次到合州還是二十二年自漠北回師,如今看來合州

城變化不小,你這巡使做得不錯。”他言語淡然,仿似過境巡查,隨口褒賞。
  李步此時已恢復了平靜,眼中精光一閃:“殿下好膽量,難道不怕末將調兵追殺嗎?”
  夜天凌面如平湖,深眸之中沉冷無波:“你方才不是正有此意,為何又改變主意?”
  李步木然立了片刻,身上緊著的一股殺氣緩緩散去,出聲歎道:“殿下多年來對末將提拔回護,末將豈會全

然無知,此次與殿下兵鋒相對已是無奈,豈能再做那等不義之事?”
  夜天凌頗不贊賞地搖頭:“以你現在的氣勢,心中毫無戰意,城中將士意志松散,明日如何能與我大軍一戰

?”
  李步震驚,夜天凌此言豈不是將行軍計劃相告?他心中電念飛閃,疑惑地看著夜天凌。
  夜天凌似是能看透他諸般心念,洞徹一切,卻只是不動聲色的冷淡著:“本王明天將會自祁山垛口處攻城,

你小心了,莫讓本王失望。”
  不攻而示之以攻,欲攻而示之以不攻,形似必然而不然,形似不然而必然。
  兵中之道,向來是虛中實,實中虛,然而夜天凌此時句句予以實話,反讓深知兵法的李步無所適從,頓時陷

入迷潭。
  兵者,詭道也。
  李步眉間深皺,說道:“殿下冒險入城,難道是來告知這些?”
  夜天凌負手隨步,走至他身前:“本王沒那個閒情,今夜來此,是有幾件事情要問你,明日大戰一起,怕你

便沒機會再回答了。”
  李步心中傲氣被他激起,冷哼抬頭:“勝負難料,殿下此話未免有些早。”
  “好。”夜天凌劍眉一帶:“這還像是當年斬了突厥渾日王的將軍。”
  李步愣愕之時,他言語微冷,道:“本王問你,聖武十年,衍昭皇兄是否當真是自盡身亡?你當初身為東宮

府前親將,其中始末原委可曾清楚?”
  “殿下何故問到此事?”李步聲音微有顫抖,其中隱著莫大的憤恨。
  “還有,衍暄皇兄暴病身亡,本王不信你沒有派人查過,當年澄明殿侍宴的宮女內侍,曾為衍暄皇兄診脈的

御醫如今全無蹤,此事你又知道多少?”
  “殿下!”李步失聲叫道。
  “如實說來。”夜天凌語中淡淡。
  李步抬頭迎上的是一雙深無情緒的眸子,然而那其中卻壓來居高臨下的威嚴,在清冷的深處像一刃無聲的劍


  “先儲君確是自盡身亡。”李步咬牙,擠出一句壓抑的話。
  “原因。”
  “殿下難道不知道?先儲君為我們這些將領據理力爭,遭了當今天帝斥責,一時想不開,此事天下人盡皆知

,天帝還後悔莫及,痛悼不已。”李步冷笑。
  “究竟斥責了什麼?”夜天凌依舊平聲相問。
  “朕不如將這皇位早早讓給你做更好。”李步一字一句地道。
  夜天凌眼中寒光深閃:“衍暄皇兄呢?”
  李步默默回憶了片刻,說道:“那病來得極為蹊蹺,拖了數日便不治了,我雖沒查出具體原因,但或者是…

…毒。那幾個侍從和御醫不是失蹤,而是用不同的法子暗中處死了。”
  夜天凌背在身後的手緊握成拳,他仰頭靜看山間冷月,自齒間迸出一字:“好。”
  只言片語如化做利刃的冰,一轉身,他對李步道:“明日本王絕不會手下留情,你當全力應戰,若戰死祁門

關,衍昭皇兄的血債亦不會就此落空,本王自會還出公道。”
  李步心神巨震,上前一步:“殿下究竟為何要追究這些事?還請給李步一個明白。”
  夜天凌目光似與黑遠的山野融成一片,沉如深淵,他微微側首,在李步身旁用一種漠然冰冷的聲音說道:“

只因本王身上流著的是穆帝的血脈。”
  李步如遭雷擊,呆立雪中,似有千軍萬馬自心底狂奔而過,踩得血脈欲裂,他啞聲道:“殿下此話……當真

?”
  夜天凌眸光銳利,掃入他眼底,他驀地驚醒,凌王言信如山,豈容人置疑?卻見夜天凌袖袍一拂,不再逗留

,舉步往山下走去。
  他看著夜天凌堅冷的背影,突然往前大踏一步,跪入雪中大聲叫道:“殿下!”
  夜天凌足下微緩,停下腳步,凌厲的唇間慢慢地,逸出了一絲似笑的鋒芒。

  山河半壁冷顏色

  離開合州,夜天凌回到大營,甫一入帳便錯愕止步。帳中不少人,十一、唐初、衛長征、冥執等全都在,看

到他回來似乎同時松了口氣。案前一人背對眾人面向軍機圖,聽到他的腳步聲回頭,鳳眸微吊,一絲清凌的鋒芒

與他的目光相觸,凝注半空。
  夜天凌夜入合州是瞞著卿塵去的,此時在軍帳中見到她,有些吃驚,抬眸往十一那邊看去:“出什麼事了?


  十一輕咳一聲:“四哥平安回來便好,我們就先回營帳了。”說罷一擺手,諸人告退,他走到夜天凌身邊回

頭看了看,丟給夜天凌一個眼神。
  夜天凌眉梢微動,卻見卿塵淡眼看著他,突然也徑自舉步往帳外走去。
  “清兒!”夜天凌及時將她拉回:“干什麼?”
  卿塵微微一掙沒掙脫,聽他一問,回頭氣道:“你竟然一個護衛都不帶,孤身夜入合州城!兩軍大戰在即,

合州數萬叛軍人人欲取你性命,你怎能輕易冒這樣的險?”
  夜天凌料到卿塵必定對此不滿,但她既然已經知道了,便只好問道:“我吩咐過嚴守此事,誰這麼大膽告訴

了你?”
  白裘柔亮的光澤此時映在卿塵臉上,靜靜一層光華逼人:“怎麼,查出是誰讓我知道要軍法處置嗎?”
  夜天凌道:“不必查,定是十一。”
  卿塵擰著眉心:“他們都不知你為何定要在此時獨自去合州,又除了遵命別無他法,全懸著一顆心,怎麼瞞

得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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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5#
 樓主| 發表於 15-10-2009 19:28:21 | 只看該作者
  夜天凌不管她正滿面薄怒,心中倒泛起如許柔情,硬將她拉近身前環在臂彎裡,說道:“那你可知道我為什

麼去?”
  “你去找李步不光是為現在的合州,還有些舊事吧。”卿塵抬了抬眼眸。
  夜天凌道:“既然清楚,你深夜把我軍前大將都調來帳前,做什麼呢?”
  卿塵黛眉一剔,冷顏淡淡:“天亮前你若不回來,揮軍踏平合州城!”
  夜天凌不由失笑,攬著她不盈一握的腰肢,徐緩說道:“王妃厲害,幸好本王回來的及時,否則合州今日危

矣!”
  卿塵抬眸看到夜天凌眉宇間真真實實的笑意,原本惱他瞞著自己孤身犯險,此時見人毫發無損,怒氣便也過

去了,但忍了半夜的擔心害怕卻突然湧上心頭,眼底微微酸澀,扭頭說了句:“你以為十一他們不這麼想?”
  夜天凌道:“李步此人我知之甚深,即便給他機會,他也不敢對我動手。何況這兩日大軍猛攻之下,合州將

士軍心早已動搖,連李步自己都在忐忑之間,城中看似是險地,其實並不足為懼,我心裡有數。”
  卿塵輕聲歎道:“你冒險總有你的理由,但你早就不是一個人了,拿你的命冒險和拿我的命冒險有什麼區別

?你不該瞞著我,難道如實告訴我,我還會受不住?”
  夜天凌唇角帶笑,挽著她的手臂輕輕收緊,卻淡淡將話題轉開:“景州和定州你喜歡哪個?”
  卿塵側頭看他,有些不解,隨口答道:“定州吧。”
  夜天凌漫不經心地說道:“好,那咱們今晚就先襲定州,明天把定州送給你以為補償,如何?”
  卿塵驚訝:“定州景州都在祁門關天險之內,合州未下,”她忽而一頓:“難道李步真的……”
  夜天凌道:“我從不白白冒險,李步降了。合州留三萬守軍,剩余五萬隨軍平叛,我們襲定州,景州交給他

。”
  “李步竟肯回心轉意?祁門關一開,取下定州,我們即日便可與中軍匯合。”
  “不錯。”夜天凌轉身揚聲道:“來人,傳令主營升帳,三軍集合待命!”
  帳前侍衛高聲領命,卿塵卻輕聲一笑:“三軍營帳早已暗中傳下軍令,所有將士今夜枕劍被甲,此時即刻便

可出戰。”
  夜天凌笑道:“如此節省我不少時間。”
  卿塵卻沉思一會兒,又問道:“李步雖說終於棄暗投明,但畢竟曾經順逆,軍中有不赦叛將的嚴令,你打算

怎麼辦?”
  夜天凌返身更換戰甲,說道:“所以才要命他助我們取景州、定州,而後隨軍親自討伐虞呈,將功補過。”
  卿塵點了點頭,上前替他整束襟袍,但覺得此事終究是個麻煩。
  寅時剛過,天色尚在一片深寂的漆黑中。定州城已臨邊關偏北一線,祁山北脈與雁望山在此交錯,形成橫嶺

,地勢險要,是北疆抗擊突厥重要的關隘。黑夜下,城外關山原莽天寒地凍,城中各處都安靜如常。北疆雖在戰

火之中,但人人都知道只要祁門關不破,定州便高枕無憂,所以並不多見調兵遣將的緊張。
  南門城頭哨崗上,塞外吹來的寒風刮面刺骨,守城的士兵正在最疲累的時分,既困且冷,不時閉目搓手,低

聲抱怨。
  終於熬到一崗換防,替班的巡邏兵登上城頭,“兄弟辛苦了!”
  “天冷的厲害啊!”先前一隊士兵呵氣說道。
  隨便言笑幾句,新上來的士兵在北風中亦打了個哆嗦,按例沿城頭巡防一圈,四處無恙,鐵甲發出輕微的磨

擦聲伴著軍靴步伐橐橐,漸行漸遠往下走去。走在最後的士兵猛地眼角光閃,瞥到黑暗中一抹冷芒,尚未來得及

出聲,頸間“哧”地一聲輕響,頹然倒地,即時斃命。
  前面幾個士兵察覺異樣,回身時駭然見方才走過的城頭影影瞳瞳出現敵人,借著深夜的掩護鬼魅一般迅速殺

來。
  方才換崗的士兵尚未走遠,便聽到身後同伴的慘叫聲夾雜著“有敵人!”的示警,原本靜然無聲的黑夜被突

如其來的殺氣撕裂,城頭火把似經不住風勢紛紛熄滅,四周驟然陷入混亂之中。
  夜天凌和卿塵駐馬在不遠處一道丘陵之上,起初定州城只在前方依稀可見,似乎並無任何不妥。不過半盞茶

時分,城中一處突然亮起驚人的火光,緊接著火勢迭起,燒紅半邊天空。定州城如同迎來了詭異的黎明,瞬息之

間又被濃煙烈火籠罩。
  隨著火光的出現,城外無邊的黑暗裡喊殺聲層層湧起,悄然而至的玄甲戰士不再如先鋒營般靠飛索潛入,當

前三營架起雲梯,強行登城。
  定州守軍尚未摸清是何人攻城,倉促抵抗,陣腳大亂。
  城頭之上刀光寒目,貼身肉搏,廝殺慘烈,遠遠看去不斷有人跌墜下來,不是早已喪命便也被城下亂石鐵蹄

踐踏身亡。
  隨著守城之軍防御匆忙展開,利箭叢叢如飛蝗般射下,竭盡全力企圖阻止玄甲軍攻勢。
  定州巡使劉光余睡夢中聞報,駭然大驚,根本無法相信是玄甲軍殺至。
  祁門關固若金湯,白天尚有軍報西路大軍仍被阻於關外,怎會半夜攻至定州!而此時定州軍營已有半數陷入

火海,神機營的玄甲火雷每發必燃,四處生亂,竟叫人覺得定州已然合城淪陷。
  劉光余驚駭之余戰甲都未及披掛,立馬點將集兵,增援南門。
  營中之兵尚未趕出行轅,便聽東面轟然一聲巨響,震得城牆亂晃,一響之後不曾間斷,連連震撼。東門守軍

疾馳前來,滾瓜一般掉下馬,“大人!澈王大軍強攻東門,城門已經無法抵擋!”
  話音未落,南門來報,“大人!南門失守!玄甲軍攻進來了!”
  劉光余心神巨震,大聲疾喝:“撤往內城!調弓箭手死守!快!各營士兵不得慌亂,隨我拒敵!”
  定州城中一道道血光於火影之中交織成遮天蔽日的殺伐,血濺三尺給雪地添加了觸目驚心的猩紅,瞬間便在

冰冷的寒風下凝固成堅硬的一片,卻又被隨之而來的無情鐵蹄馳掠粉碎。
  強者的剛冷和弱者的消亡不需太多修飾,冷鐵、熱血、長風、烈火,在天地間淋漓盡致地劃開濃重的一筆。
  順我者昌,逆我者亡。
  黎明逐漸迫近,定州守軍根本沒能抵擋多少時候,四門淪陷,內城隨即失守,全軍敗潰。
  玄甲軍一旦入城,迅速撲滅各處火焰,掌控要道,安撫平民,收編敗軍。不過一個多時辰,定州易主,重入

天朝統治。
  太陽的升起並不因任何原因而改變,天邊徐徐放亮,露出魚肚樣的顏色,一絲絲微光隱約可見,緩慢塗染,

黑夜低眉順目退避開來。
  夜天凌同卿塵並騎入城,唐初正指揮士兵清理戰場,上前請示道:“殿下,定州巡使劉光余負傷被擒,如何

處置他?”
  夜天凌下馬審視城中情形:“帶來見我。”他與卿塵舉步登臨城頭,越走越高處,延伸於殘雪的血跡,斷劍

冷矢,硝煙余火都遺留在身後,舉目所見層層開闊。
  腳下大地莽原無盡,鋪展千裡,長河一線,遙嵌蒼茫,四野城皋依稀可見,祁山與雁望山雄偉的峰脈蜿蜒壯

闊,越嶺而過便是漠北民族縱橫馳騁的草原大漠,天穹高廣,遠而無所至極。
  此時天際遙遠的地方,一輪朝陽破雲而出,金光萬丈耀目,將整個大地籠罩在光明的晨曦之中。
  雲海翻湧,冷風烈烈,夜天凌傲然站在城頭遙視天光,腳下是剛剛臣服的定州城,身前可見漠原萬裡茫茫無

際,身後城池險關錯落,江山連綿如畫。
  劉光余在玄甲侍衛的押送下登上城頭,看著眼前沐浴在晨光中堅冷的背影,身心俱震。玄甲軍令人聞風喪膽

的力量便是來自此人,輕而易舉攻取定州,使數萬守軍瞬間兵敗至此的亦是此人。
  夜天凌聽到腳步聲回頭,“給他松綁。”
  侍衛挑斷繩索,劉光余活動了一下疼痛的手臂,僵立在幾步之外,不知夜天凌將他帶來此處是何用意。他衣

袍之上雖血跡斑斑,但神情倒還平靜。
  夜天凌緩步至他身前,“定州巡使劉光余,本王以前好像並未見過你。”
  劉光余自嘲苦笑:“久仰殿下風神,卻一直無緣相見,今日得見,不想是這般情況。”
  夜天凌看了他一眼:“你有什麼打算?”
  劉光余道:“請殿下給我個痛快,如此感激不盡。”
  “你的意思是求死?”夜天凌淡淡道。
  劉光余道:“平叛大軍不赦叛將,眾所周知,我早有准備,只求殿下寬待其他將士。”
  “哦。”夜天凌喜怒不形於色,劉光余有些摸不清他究竟要怎樣,聽到旁邊一個清柔的聲音說道:“劉大人

,你應該算是‘北選’的官員吧。”
  劉光余扭頭,見卿塵正淺笑問他。他方才便見凌王身邊站著一人,城頭長風飛揚處從容轉身,一股清逸之氣

叫人恍然錯神。如果說凌王是肅然而剛冷的,那麼這人渾身散發出的便是一種極柔的氣質,仿佛天光下清水淡渺

,無處可尋而又無處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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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6#
 樓主| 發表於 15-10-2009 19:28:40 | 只看該作者
  所謂“北選”的官員,是因北晏侯屬地向來都有自薦官吏的特權,遇到官員出缺、調動、升遷等事,往往由

北晏侯府挑選合適之人擬名決定。日久以來,北疆各級官員、將領幾乎都由虞呈一手指派,連吏部兵部也難以插

手,這些官員一般被便稱為“北選”。
  劉光余確實是經虞呈選調之人,雖不知卿塵是誰,但對她的問話還是點頭承認。
  卿塵淡淡一笑:“但如果我沒記錯,你之前是以文官之職入仕,聖武九年參加殿試,金榜之上是欽點的二甲

傳臚,御賜進士出身,當年便提為察院監察御史。可是不到半年,你便因一道彈劾當時尚書省左僕射李長右的奏

本遭貶,左遷為長樂郡使,四年任滿後雖政績卓著,卻並未得到升遷,直到聖武十七年才平調奉州。不過你在奉

州卻因剿匪之功而聲名大震,其後被虞呈選調定州,聖武二十三年居定州巡使之職至今。這樣說起來你又不能完

全算是北選的官員,你在北選之中是個異數,而且文居武職,這在戍邊的將領中似乎也是第一人。”
  劉光余詫異卿塵如此了解他的履歷,信口說來分毫不錯,之前為官的經歷並不讓他感到愉悅,只說道:“那

又如何?”
  卿塵目光落至他的眼前:“我記得你的幾句話,‘興兵易,平亂難,靖難易,安民難,安民之道在於一視同

仁,如此則匪絕,則邊患絕’,你現在還是這樣認為嗎?”
  劉光余越發吃驚,問道:“你怎會知道此話?”
  卿塵道:“我在你述職的奏章上見過,記得是你自奉州離任時寫的吧。”
  能隨意瀏覽官員奏章的女子,天朝唯有修儀一職,劉光余恍然道:“原來你是清平郡主。”
  卿塵微笑道:“凌王妃。”
  “哦!”劉光余看了夜天凌一眼,夜天凌目光自定州城中收回來:“你兵帶得倒還不錯,但要以此絕邊患,

卻還差得遠。”
  劉光余道:“絕邊患並不一定要靠武力,定州雖不是邊防一線兵力最強的,但卻向來很少受漠北突厥的侵擾

,兩地居民互為往來各尊習俗,長久以來相安無事。”
  夜天凌唇角微帶鋒冷:“戰與和,輪不到百姓決定,即便他們能和平相處,突厥王族卻不可能放棄入侵中原

的野心。多數時候,仁義必要依侍武力才有實施的可能。”
  劉光余著眼於一方之民,夜天凌看的是天下之國,卿塵淡笑問道:“且不說邊疆外患,眼前內患荼毒,劉大

人又怎麼看?虞呈興兵,殿下平亂,都容易,但最難的還是安民,定州百姓怕是還需要有人來安撫,劉大人難道

能置之不理?”
  劉光余心中疑竇叢生:“殿下軍中人才濟濟,難道還在乎我這一名叛將?軍令如山,哪有赦叛將的道理?”
  夜天凌笑了笑,此時衛長征登上城頭,將一封信遞上:“殿下,有李將軍自景州的消息。”
  夜天凌接過來,卿塵在旁見李步信中寫道,“稟殿下,昨晚兩萬士兵詐入景州,各處都順利。只是巡使錢統

臨陣頑抗不服,叫囂生事,被我在府衙裡一刀斬了,還有兩名副將是虞呈的親信,不能勸降,也處死了,如今景

州已經不足為慮……”她莞爾一笑,李步是如假包換的武將,和眼前的劉光余可完全不同。
  夜天凌看完信,竟抬手交給劉光余:“你也看看。”
  劉光余愣愕著接過來,一路看下去出了一身冷汗。祁門關中合州、定州、景州三大重鎮,一夜之間盡數落入

凌王掌握之中,頃刻天翻地覆。他被眼前的事實所震驚,感覺像是踩入了一個無底的深淵,根本不知道接著還會

發生何事。
  夜天凌將他臉上神色變幻盡收眼底,說道:“李步用兵打仗是少有的將才,但行政安民比你劉光余就差些,

若如錢統一般殺了你似乎有些可惜。”
  劉光余抬頭道:“殿下是讓我看清楚錢統抗命不從的下場嗎?”
  夜天凌皺了皺眉,卿塵說道:“殿下的意思是,他連李步都能如此重用,何況是你劉光余?錢統為官貪佞殘

暴,素有惡名,即便此時不殺,之後也容不得他,你要和他比嗎?”
  劉光余一時無語,再扭頭看定州城中,昨夜一場混戰之後,現在各處仍透著些緊張氣氛。幾處大火雖燒的是

軍營,但依然波及了附近民居,玄甲軍將士除了肅清各處防務,已經開始著手幫受累的百姓修整房屋,或暫且安

排他們到別處避寒。陽光之下,有個年輕士兵抱起一個正在無助哭啼的孩子,不知說了什麼,竟逗的那孩子破涕

為笑。
  卿塵正和劉光余一樣微笑看著這一幕,而夜天凌的目光卻投向內城之中,再一抬,與漸盛的日光融為一體,

灼然耀目。卿塵轉身道:“定州畢竟臨近漠北,此時亦要防范著突厥才是。”
  劉光余道:“漠北冰雪封地,突厥人主要靠騎兵,冰雪之上行軍艱難,所以很少在冬天興起戰事,應該不會

趁機侵擾。”
  卿塵微微點頭:“非常之時,還是小心為上。昨夜定州戰死兩名副將,軍中殿下會親自安排,府衙之中官員

哪些能留哪些不能留,你要謹慎處置。”
  劉光余心中滋味翻騰,這話是示意要他繼續鎮守定州,並且予以了極大的信任,他目光在定州城和眼前兩人

之間遲疑,胸口起伏不定。卿塵始終目蘊淺笑,淡靜自如地看著他。劉光余突然長歎,後退一步拜倒:“殿下、

王妃,我劉光余敗的心服口服,願意效命身前!”
  夜天凌並不意外他的決定:“你去吧,先去接管昨晚投降的士兵,安置妥當,其他事宜我們稍後再議。”
  劉光余再拜了一拜,轉身退下,直覺現在烽火四起的北疆早晚會在凌王的神出鬼沒的用兵之道和深威難測的

馭人之術前盡數落入其掌控,他甚至生出了一個更加驚人的念頭,或者整個天朝都將不外如是。

  山陰夜雪滿孤峰

  夜天凌在劉光余退下後握了卿塵的手,帶她往橫嶺那邊看去:“知不知道橫嶺之中有一處綠谷?”
  卿塵搖頭道:“從未聽說過。”
  夜天凌薄露笑意:“離此處不算太遠,明天我帶你去。”
  “去那裡干什麼?”
  夜天凌道:“你不想看看我真正學劍的地方嗎?我帶你去見一個人。”
  “咦?”卿塵驚訝:“是什麼人,值得你這時候特地去見?”
  “此人與我雖我無師徒之名,卻有師徒之實。”夜天凌未及說完,見十一大步登上城頭,劍眉緊蹙,步履匆

匆,“四哥!”他到了近前說道:“中軍出事了。”
  卿塵心下猛地一沉,方才談笑的興致瞬間全無。
  “右都運使衛騫押送的大軍糧草在固原山被劫,隨行護送一萬八千人全軍覆沒,無一生還,入北疆的糧道已

經被從中切斷。虞呈劫了糧草就地全部焚毀,出盡兵力將中軍圍困在燕州以北絕地。燕州境內近日大降暴雪,中

軍在雪中十分吃虧,數次突襲都不能成功,反而被分作了兩處。”
  夜天凌神色慢慢凝重,他當初之所以不贊成興兵北疆,便是因冬季北疆的惡劣氣候。虞呈叛軍常年駐兵在此

,對於風雪嚴寒早已習慣,而天朝將士卻來自各處,除了玄甲軍以外,他們對這樣的天氣很難適應。虞呈趁此時

起兵,便是要占這個天時地利,一旦遇上氣候驟變,形勢就可能發生極大的變化。
  之前的勝與敗,都將加諸在這一時,虞呈深知此點,才要搶在對方兩路大軍會合之前將中軍盡快解決,以便

能全力對付夜天凌的西路軍。而看來老天此時亦有相助之意,終以暴雪將北疆化做絕地,使得中軍陷入了前所未

有的困境。
  卿塵被夜天凌握著的手漸漸變得冰涼,望向這冰天雪地的北疆,修眉深鎖。
  “命諸將入定州府議事。”夜天凌對十一說了句,回頭深深看了卿塵一眼,唇角拉出道好整以暇的月弧:“

你先回行館,議完此事我便過去。”
  離定州府一箭之地的行館中,卿塵安靜地站在廊前。
  晴日無風,冬天難得的好天氣,陽光毫無遮攔地穿過落葉殆盡的枝椏,將覆蓋在枝頭簷上的殘雪慢慢融化,

一時間淅淅瀝瀝滴滴嗒嗒敲擊在庭前光滑的長石之上,入耳清淨。
  此時很難想像燕州境內狂風暴是怎樣一番情況,中軍被困的大荒谷千山絕壁,鳥獸無蹤,一旦斷了糧草軍需

,大軍人數越多越就容易被拖垮,統馭失策的話甚至可能出現兵敗如山倒的慘重後果。
  卿塵無聲地歎了口氣,定下心來聽著簷前時有時無的水滴聲。漏刻靜流,轉眼過了兩個多時辰,夜天凌仍沒

有回來,她幾次想轉身過府去,卻又生生忍住。她知道她和夜天湛之間的是非瓜葛,夜天凌自始至終心裡都清楚

,但他寬容著她所有的情緒,她亦不願再在這微妙上多加諸半分。
  冥執穿過中庭快步往這邊走來,到了卿塵身後單膝行了個禮道:“鳳主。”
  “怎樣?”卿塵沒有回頭,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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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7#
 樓主| 發表於 15-10-2009 19:29:31 | 只看該作者
  “大軍分三路,一路隨唐將軍取臨滄,一路隨十一殿下奪橫梁,剩下的殿下親自領軍,直襲燕州。”冥執聲

音平平無波,猶如卿塵現在面上的表情,她微微側首,問道:“中軍那邊呢?”
  冥執道:“殿下沒有安排。”
  “什麼時候出發?”
  “後天。”
  卿塵眉心不由自主地一攏,轉身道:“我知道了,你去吧。”卻見殷采倩不知何時站在門前,瞪大眼睛看著

她。
  “四殿下居然見死不救!”殷采倩隱含驚怒:“我去找他問清楚!”
  “回來。”卿塵徐徐說了一聲,聲音不大,但異常清晰,殷采倩腳下一滯,停下步子。
  “你能左右的了他嗎?”卿塵扭頭掠了她一眼,緩步往室中走去。
  殷采倩眼中帶著幾分焦急,她往定州府看著,回身道:“我不能,可是你能左右的了他的決定,現在只有你

能幫湛哥哥。”
  卿塵微微而笑:“你錯了,他的決定不會受任何人左右,我也改變不了。”
  殷采倩神情一變:“你……你這麼狠得下心!”
  卿塵邁步入室,白裘輕曳,似將浮雪一痕帶過,她走過殷采倩身邊,殷采倩數步趕上她:“你真和他一樣鐵

石心腸,絲毫都不曾想想湛哥哥?湛哥哥對你癡心一片,當初皇後娘娘不同意他請旨賜婚,他不惜忤逆母後也堅

持要娶你。你大婚的時候,他違抗聖旨也要回天都,那天我和十二殿下跟著他離開凌王府,他有多傷心你知道嗎

?他娶王妃的時候,新婚夜裡醉酒喊的都是你的名字!你即便對他無情無義,難道連這份援手的心都沒有?就看

著四殿下借刀殺人嗎?”
  卿塵雙眸幽深,靜靜聽著殷采倩的質問,她無法將記憶中夜天湛在大婚典禮上的俊雅身影同酒後的樣子連成

一線,溫冷如玉,那日他甚至沒有多看她一眼,應付於賓客之間瀟灑言笑,從容自如,此時想來,他或許真的喝

了不少酒。
  那時候她看到他挽著自己的王妃,時光支離破碎迎面斑駁,李唐擁著徐霏霏。
  她透過深紅煥彩,以一種繁復的心情細細揣摩他的模樣,在他的春風笑意中無聲歎息。
  那歎息中,是難言的酸楚,一點點浸透在心房最脆薄的地方,化做一片苦澀的滋味,溢滿了每一個角落。
  終此一生,不能掙脫的牽絆,他們倆人都清楚,卻以不同的方式裝作糊塗。
  有些事,本就是難得糊塗。
  她不想讓心中的情緒在任何人之前洩露半分,不發一言,看著殷采倩,直到殷采倩覺得渾身生寒,似乎被她

的目光籠在其中,倍受壓制,再有要說的話也說不出來。
  卿塵目視著她因怒意而越發明亮的眼睛,淡淡道:“你若是真的為七殿下著想,剛才說過的每一句話最好都

忘個干淨,否則才是真正害了他。”
  “你到底管不管?”殷采倩看著她幽靜到冷漠的眸子,恨恨問。
  “他不會有事。”
  “呵!”殷采倩冷笑,譏諷道:“中軍遇險,四殿下調兵遣將絲毫不見救援的意思,誰都知道這北疆戰役非

同小可,湛哥哥若是有個意外,軍中朝中你們就都稱心如意了吧?十一殿下也袖手旁觀,這法子真是高明!”
  卿塵唇角一勾,不愧是閥門之女,殷采倩雖刁蠻任性,有些事情卻天生便看得明白,但也有些事亦並不明白

,“我還是那句話,你該多了解一下四殿下。”她往案上一指:“你打開看看。”
  殷采倩不解地將卿塵所指的一幅卷軸打開,正是四境軍機圖。卿塵卻不看,立於窗前隨手侍弄白玉瓶裡插著

的幾枝寒梅:“臨滄乃是虞呈叛軍囤糧重地,燕州亦是北疆舉足輕重的城池,他兵分兩路取這兩處,是圍魏救趙

之計,叛軍定不會坐視不理。但這兩處用兵是虛招,他真正的用意是取橫梁。你看到橫梁了嗎?橫梁地處橫嶺南

支和固原山交界處,是中軍脫困必取之路,也只有控制了此處關隘,被斷的糧道才能得以恢復。三路安排環環相

扣,一旦十一殿下與中軍會合橫梁,兩路虛兵變為實攻,到時候燕州叛軍將處於腹背受敵的死地,這才是他的目

的。借刀殺人雖好,但他未必屑於一用,更不會用在此時。”她不急不徐,娓娓道來。
  殷采倩並不像卿塵一般熟悉軍機圖,凝神看了半晌,方將信將疑:“即便如你所說,為何要後天才發兵?拖

一天中軍便險一分。”
  一瓣梅花輕輕落於掌心,卿塵無聲的歎了口氣:“七殿下定會平安,你只要知道這一點兒就可以了。”
  “你怎敢如此肯定?”殷采倩問。
  “因為我相信他。”卿塵靜靜說了句,扭頭看著殷采倩:“采倩,你此時可有一點兒能體會到,夾在家族親

人和凌王府之間將是種什麼樣的滋味了嗎?我能理解你對他的感覺,他一樣讓我心甘情願的愛著。但你若不能了

解他、相信他,這種感情遲早會毀了你,也並不能給他帶來絲毫的歡喜。抱歉,我不會讓這種事情發生,凌王府

中只能有一個王妃。至於七殿下,我的心給了一個人,便再也容不下別人了。今天我把話都說明白,或者你以後

也能輕松一些。”
  殷采倩眉心越收越緊,突然眼中閃過驚詫,卿塵回頭,竟見夜天凌站在門前。
  殷采倩的吃驚卻並不是因為夜天凌的出現,而是意外地看到他臉上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她印象中從沒見

過夜天凌這樣的神情,不是清冷不是孤傲亦不是凌厲和威嚴,而是削薄唇角一抹淡淡的微笑,在看著卿塵的時候

他像是變了一個人,雖然只有剎那。
  夜天凌帶卿塵出了行館,風馳和雲騁早已等候在外。倆人出定州城一路北行,夜天凌道:“以風馳和雲騁的

腳程,我們明日日落前便能回來。”
  卿塵問道:“去綠谷嗎?”
  夜天凌點頭,卿塵略微遲疑後道:“一定要現在去?”
  夜天凌目光在她臉上掃過,並沒有錯過她眸底淡淡的隱憂,卻挑眉一笑:“和我在一起,就別操心別人了。


  卿塵輕輕“嗯”了一聲,眸光一抬同他相觸。他微笑之後的深眸似古井,探不出風雲兵鋒的痕跡,如水如墨

,清清洌冽,唯一所見便是一抹白衣素顏,蕩漾在幽深底處清晰無比。
  卿塵話說出口,沒有刻意去掩飾,其實也並不求什麼,有些事他答應了她,卻也只能在那個底線,這點兒她

清楚。中軍必定有驚無險,但這筆敗績亦就此難免,這場平叛之戰只有一個人能勝,這也是她和鳳家的賭注。
  夜天凌見她沉默不語,說道:“你別小看了七弟,當年他率軍平定滇地百越人之亂,在泥澤毒沼遍布之處都

能和對手從容周旋,區區大雪封地比起深山密林中的毒蟲瘴氣也算不了什麼。他自己一身武功不輸於我,手下幕

僚之中亦多有能人,困不死的。”
  卿塵這才記起曾有過幾次得見夜天湛的身手,一柄玉笛揮灑,克敵時雲淡風輕的笑,連凌厲也鮮見,那種溫

文爾雅總會叫人忽略些什麼,她或者還不如夜天凌了解他多些。發絲被風帶得飄揚,她微笑道:“祁門關內三州

都剛剛收復,總要有一天半日的安排才行,也不能即刻便調軍離開,倒是你忙中偷閒似乎不合常理。”
  夜天凌淡淡道:“李步和劉光余都很得用,亦有十一弟在,何需我諸事親躬?”
  北疆草原漠漠無際,晴冷蔚藍的長天之下陽光當空,穿透白雲片片映出深銀的顏色,陣陣風吹雲動迅速地掠

過,好似陽光隨風飄動在草原之上,形成奇異的景觀。風馳和雲騁亦如雲之飄逸,一路翻過平原低丘,很快便入

了橫嶺山脈。
  雪戰在卿塵馬上待膩了,跳下去獨自亂跑,卿塵也不在意,不多會兒它便會自己跟上來。橫嶺山脈悠長,漸

往北走更是一片冰天雪地,處處覆著白雪皚皚,陽光下反射出晶瑩的光澤。夜天凌索性和卿塵共乘一騎,以風氅

將她環在身前,卿塵暖暖地靠著他的身子,及目處四野寂靜,飛鳥絕,人蹤無,峰嶺連綿在雪下顯得格外開曠,

她抬眸對夜天凌道:“四哥,這裡好安靜,你說如果我們這樣一直走,會走到什麼地方去?”
  夜天凌遙望遠山冰封,笑了笑:“想知道?那我們走走看如何?”
  卿塵抿唇不語,過了會兒方道:“只有我們兩個人。”
  夜天凌點頭:“好,天大地大,你想去什麼地方都行。”
  “要走累了呢?”卿塵問。
  夜天凌思索一下,道:“那隨便找個地方,城池坊間或是鄉野村落,臨水或是依山,你選好了咱們便住下。


  卿塵淡淡一笑,溫柔中映著冰雪的顏色:“為君洗手做羹湯,到時我可以天天做菜給你吃。”
  夜天凌側頭看著她低聲笑說:“別再燙了手。”
  卿塵細眉一揚:“那你做。”
  她纖柔的手指被夜天凌攏在掌心,覆蓋著淡淡真實的溫暖,夜天凌漫不在乎地道:“只要你敢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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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15-10-2009 19:29:44 | 只看該作者
  他身上有種干淨的男子的氣息,似雪的冰冷,又似風的清冽,然而溫熱的呼吸卻呵的卿塵耳邊輕癢,她一躲

,清脆的笑聲響起在茫茫雪中。這一刻沒有朝堂上的波雲詭譎,沒有戰場上的廝殺謀略,素淨的天地間似乎真的

只剩了他們倆人,相依相靠,雙手相攜,是風雪颯然,是百花齊妍,是驕陽如火,是黃葉翩飛都笑對,春秋過境

,漫漫長生,無論選了哪條路,無論將走向何處。
  雪路茫茫,山有盡頭。過不多會兒,夜天凌手中馬鞭前指:“前面便到了。”
  卿塵沿途打量,發現越往前走,周圍的山石由青灰色漸漸轉成一種晶瑩的深綠,雪地裡遠看竟如鋪玉疊翠,

一脈碧色迤邐沿著山谷深邃進去。近處在白雪的掩映裡,山石的色澤濃淺不一,有的如嫩柳初綻,有的似孔雀翠

羽,襯在瑩白的雪色上十分漂亮,她不由說道:“怪不得這裡叫綠谷,竟然有這般奇景。”
  夜天凌道:“越往谷中走翠色越多,一直南去延伸到我們第一次遇到的屏疊山漸漸才淡了。”
  卿塵隨口道:“屏疊山離這兒近嗎?我倒很想回去看看呢,總覺得那兒很特別,等空閒了我們回去一次好不

好?到時候我帶著水晶串珠,看看會不會再有神奇的事情發生。”
  “不去。”夜天凌道。
  “嗯?”卿塵奇怪道:“為什麼?”
  “都燒光了有什麼好看的?”夜天凌淡淡道。
  卿塵在馬上轉身抬頭,不解地看他,夜天凌眼眸一低瞥過她的探詢,伸手揉上她的頭頂讓她轉回頭去。卿塵

突然感到他手臂緊了緊,似乎是下意識的,卻牢牢環住了她。接著夜天凌馬韁在手腕上隨意一纏,雙手將她完全

的圈在懷裡,那是一種宣告占有和保護的姿勢,卻依稀又有點兒不甚確定的遲疑。
  卿塵俏抬鳳眸,長長的睫毛下有靈麗的光影閃過:“四哥,你該不是怕我回去吧?”她笑問道。
  “哼!”夜天凌冷哼不語。
  “是不是啊?”卿塵笑得有點兒不懷好意的調皮。
  夜天凌像是鐵了心不回答,卻架不住卿塵耍賴般的追問,終於無奈道:“你偶爾可以裝裝糊塗,也不會是什

麼壞事。”
  卿塵聞言大笑,卻聽夜天凌詫異地“嗯?”了一聲:“人好像不在。”
  倆人下了馬,卿塵見到前面是間借山石巖洞而成的石屋,石屋前白雪無聲,平整地覆蓋著大地,絲毫沒有人

出入的痕跡,四周不知為何顯得異常寂靜,在冬日早沒的夕陽下顯出一種幽寧的蒼涼。
  “在這兒等我,我先去看看。”夜天凌對卿塵道,快步往石屋走去,伸手推門處,白雪雜灰悉悉窣窣落滿身

前。
  石屋前夜天凌描述過的模樣在重雪的掩蓋下難尋蹤跡,唯有一方試劍的碧石隱約可見,卿塵緩步前行,忽見

夜天凌身形一震,她察覺異樣,上前問道:“四哥,怎麼了?”
  夜天凌似乎沒有聽到她的聲音,僵立在前面,卿塵越過他的肩頭,看到殘壁空蕩,唯有一副石棺置於當中。
  卿塵輕輕握住了夜天凌的手,浮灰之下棺蓋上似乎刻著字,夜天凌清開灰塵,露出一些奇怪的文字。卿塵並

不認識,卻見夜天凌不間停地看下去,良久之後方歎道:“怪不得他說不必稱他做師父,我真沒有想到,他竟是

柔然族的長老,亦是母妃的叔叔。”
  卿塵對夜天凌能看懂柔然族的文字並不詫異,常年征戰,夜天凌對漠北諸族多有研究,何況是自己母親的部

族。她輕聲道:“怎麼會這樣?”
  夜天凌閉目間平復了一下情緒,轉而依舊是往常清冷的平淡:“萬物有生必有死,八十九歲一生亦不算短了

。”他目光再落至石棺之上:“萬俟朔風,不知這人又是誰。”
  “是他做了這個石棺?”卿塵問。
  夜天凌點頭,手指在棺蓋復雜的文字上撫過:“柔然一族對尊崇的長者有停棺後葬的習俗,看棺上的日期,

過了今天便整整一年,已到了入葬的日子,我至少還能為他老人家做這一件事。”
  卿塵自懷中取出絲帕,將蒙塵已久的石棺細心清理,同夜天凌一並動手葬棺入土。
  夜天凌神情間有些漠然,舊棺新墳,依然令人心生晦澀。待一切完成之後,夜幕已籠罩大地,月冷星稀,深

谷無風,倆人以枯落的松枝燃起篝火,卿塵坐在大石之旁,飛焰點點,凌亂地竄動在無邊的夜下。她靜靜看著夜

天凌將一方碧石親手鑿刻,火光映在他的側臉上,明暗中只見深沉。
  夜天凌已有大半日不曾說過一句話,當最後一個字雕鑿好了,他輕輕舉起手中的劍,火光明亮,壓不住劍上

寒氣,映在他無底的眸心,清冷一片。
  得歸離劍者得天下,柔然族得歸離劍,卻換至滅族的結局。當年穆帝攻伐柔然,雖是得美而歸,但其真正的

目的怕還是這把號令至尊的劍,即便已經身處權力的巔峰,卻依然要揮軍千裡,索取一個統馭萬方的象征。
  柔然族還是保全了這柄劍,它致使蓮妃歸嫁天朝,亦讓夜天凌誕生在俯瞰中原的大正宮中,不管他的父親是

誰,他身上有一半留著柔然族的血,柔然族將這歸離劍,最終交到了他的手上。
  夜天凌緩緩起身,將手中石碑立於新起的墳前,劍峰側處,一抹炫冷的月光驟勝,風凌起,雪飛濺。
  眼前空曠的雪地之上,月華之中,卿塵看著夜天凌身影四周劍氣縱橫,寒光凜冽,白練如飛。夜風殘雪隨著

他手中劍嘯龍吟越轉越急,一套“歸離十八式”將睥睨天下的歸離劍發揮到了極至,劍氣狂傲,橫空出世,大開

大闔處的凌厲迫得人幾乎不能目視。
  隨著夜天凌一聲清嘯,胸中波瀾激蕩山野,歸離劍光芒輕逝,寒意收斂,四周風雪紛紛揚揚飄落,瞬間和銀

白的大地融為一體。
  雪盡處,月影孤冷,夜天凌握劍獨立,在無盡的黑暗中抬頭望向深不可測的夜空,輕聲道:“師父,我帶著

妻子來看你了,既得歸離劍,我便絕不會讓你失望。”

  橫嶺雲長共北征

  橫嶺深雪綿延千裡,北疆的大地在這樣的林海雪原中氣勢蒼茫,厚厚的冰雪下流淌著自然的血脈,不動聲色

地延伸於六合八荒。
  馳上一道高丘,夜天凌勒馬轉身,往橫嶺之外漠北遼闊的土地看去:“數十年前,橫嶺以北曾都是柔然族的

領地。”
  卿塵緩緩束韁:“據《四域志》記載,自天朝立國始至穆帝兵敗柔然之前,南以橫嶺北麓為界,北至葉伽倫

湖,東至大檀山脈,西北至撒瑪塔爾大沙漠,西南至達粟河,西北這片土地都一直是柔然汗國所屬。”
  “你再說一遍。”
  卿塵望向夜天凌,他深邃的輪廓下隱藏著一種沉穩的倨傲,仿佛面前遼遠的天空,空無一物,卻將萬物包容

。她重復了剛才的話:“南接橫嶺北麓,北至葉伽倫湖,東至大檀山脈,西北至撒瑪西爾大沙漠,西南至達粟河

,都曾是柔然的土地。”
  夜天凌遙遙伸手將馬鞭前指,似越過橫嶺劃出一道無形而無窮的圓弧:“總有一日,這片疆域都將劃入天朝

的領土,漠南、漠北、西域、吐蕃,甚至再遠。”
  卿塵隨著他所指的方向望去,淡然道:“再遠的地方還有更遠,四哥,我曾聽有人問過這樣一個問題,人死

之後,不過需要長鞭所劃這麼大的地方埋葬,卻要為何要攻占那麼多的土地?”
  夜天凌薄唇微挑,依然看著天高地廣的遠方:“以死而問生,原本便是荒謬。正是因為人人百年之後都是一

抔黃土,幾根白骨,方顯出人生不同。若因為相同的死而放棄一切作為,那麼活著便真正失去了意義。既得此生

,何必辜負?”
  卿塵眼中帶著悠遠的光澤:“我也常想,發問的人,或許永遠也體會不到對方所經歷的生。所謂開疆擴土,

不過是生存中的追求和抱負,當一個不能及的高度被征服的時候,生命也會因此變得精彩,這不僅僅是征服土地

,更是征服自己,不同的生的足跡,會使看似相同的死亡各自相異。”
  夜天凌帶著風馳緩緩和她並羈前行,陽光照於雪嶺,萬千叢峰化做瑤石玉刃,不時反射出剔透的冰光。“我

不管死後如何,現在我心裡既裝了這萬裡江山,這便是我要做的,若哪天我的眼裡只願看一葉扁舟,這浩瀚疆土

又算得了什麼?人生在世如過客,這整個的世間在人生當中又何嘗不是過客?生和死,死和生,誰又琢磨得透?


  卿塵道:“生死本就是對立又相承的,甚至從某種意義上說,即便在死亡之後,人的生命也會以不同的方式

在不同的人與事物間延續下來,死亡並非終點。”
  夜天凌微微一笑,側頭道:“師父的生命亦繼承在我這裡,你是這個意思嗎?”
  卿塵柔聲道:“或者這世上並沒有完全的死亡,他老人家將心血和希望寄予在你身上,你的生命中亦有他的

一部分。”
  夜天凌長舒了口氣:“我知道,那也是我自己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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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9#
 樓主| 發表於 15-10-2009 19:29:59 | 只看該作者
  卿塵唇邊逸出一絲輕淡的歎息:“其實這些話說起來容易,真到了自己身上就未必能坦然面對生死了,我也

只能是說說而已。”
  夜天凌卻別有意味地笑說:“怎麼開解別人,最後自己倒變得唉聲歎氣?”
  卿塵抬眸,微微挑眉:“咱們該回去了。”
  “走吧。”夜天凌說著,率先縱馬自丘陵上沖下。
  待快出了橫嶺山脈,卿塵下意識地側身尋找,一直跟在身後的雪戰不知跑去了哪裡,許久不見蹤影。她回頭

輕哨呼喚,忽見不遠處的雪地中,雪戰幾乎與大地渾然一色的身影急遽前奔,它身後一只金雕神形凶猛,正做飛

撲之勢直沖而下,欲將其逮殺爪間。半空中尚另有一只飛雕盤旋,緊隨之後。
  雪戰也不是易與之獸,返身一個側躲令那金雕俯沖之勢皆盡落空,一爪撕上雕尾。不待卿塵喝呼,夜天凌手

中一支狼牙長箭去如星逝,已直取金雕身軀。
  那金雕倒也了得,在掠起之時斜翼拍過,竟驚險地躲開了夜天凌致命一箭,陡然沖上天空。
  夜天凌連珠雙箭尾隨而至,破空追去,嘯聲凌厲。
  那金雕似是知道弓箭厲害,奮力振翅閃躲,夜天凌箭上勁道非比尋常,豈容它再次僥幸,只見冷光閃處,金

雕慘叫著墜往雪地。
  另外一只金雕見狀悲鳴,竟不逃命,振翅俯沖便往敵人頭頂撲來。夜天凌面容冷冷,金弓再響,眼見這只金

雕亦要喪命箭下,突然前方響起一陣尖利的嘯聲,一只長箭閃電射來,正撞上夜天凌的箭,受此阻擋,夜天凌的

箭便掃著金雕的翅膀穿上半空。
  那金雕死裡逃生,受此驚嚇高高盤旋在空中,再不敢輕舉妄動。
  前方雪地之中有人長箭在弦,殺氣襲人地對准夜天凌。夜天凌引弓搭箭,亦冷冷與之對峙。
  那人身形魁梧高挺,著一身墨黑裘袍,腰佩寬刀。如此寒冷的天氣中,他上身一半赤膊在外,露出強健的胸

肌,衣袍之上隱有血跡,似乎剛剛經過一場激烈的搏殺,周身戾氣未散,散發披肩,冷風中飄揚身後,目深鼻高

,相格獨特,顯然不是中原之人,那雙灼灼如鷹隼一般的眼睛,帶著令人望而生畏的犀利。
  劍拔弩張中,這人渾身散發著一種剛硬而狂野的氣質,舉手投足的霸氣似乎不將任何事情放在眼中,比起夜

天凌的峻冷似不遑多讓。
  再往後看去,他身後馬上竟駭然掛著數個狼頭,殘頸之上鮮血尚未凝固,面目猙獰。從他身上衣物的撕痕和

肌膚上幾道血跡來看,這些惡狼應該是在攻擊他時反變成了刀下獵物。
  雪戰此時早已躍至卿塵馬上,一陣風刮過,吹得幾人衣袍獵獵,那人一聲呼哨,金雕從空中沖下落在他的肩

頭,“你們為何要傷我的金雕?”
  他說的一口字正腔圓的漢語,夜天凌和卿塵之前未想到這金雕是有人豢養,都有些意外,卿塵道:“我們並

不知道這雕是有主人的,一時失手,還請見諒。”
  先前那只金雕落在地上,長箭透胸而入,已經奄奄一息,夜天凌緩緩收箭:“抱歉。”
  那人卻冷哼一聲:“一句抱歉就算了嗎?”
  以夜天凌之心氣高傲,肯對人道歉已屬不易,眼中冷芒微現,掃向那人:“你想要怎樣?”
  那人夷然不懼他的目光,抽刀入手,卻往一側懸崖陡壁處指去:“我這金雕得之不易,唯有捕捉幼雕馴養方

可聽命與人,你若能在我刀前將那雕巢中的幼雕取來,此事便作罷!”
  他所指之處一刃冰峰高絕陡峭,隱約可見有雕巢半懸山崖之上,夜天凌抬眼一瞥,冷冷一笑:“在下奉陪。


  卿塵見那懸崖本就險峻,兼之凝冰覆雪,滑溜異常,想必極難攀登。這人既如此准確地知道雕巢位置,想必

本就為此而來,他的武功似乎不在夜天凌之下,攀崖之時如此爭斗定當十分凶險,她卻對夜天凌淡淡而笑:“我

在這兒等你。”
  那人將寬刀就那麼搭在肩頭,踩著深雪大步上前:“兩位若有話說便快些,過會兒未必還有機會。”
  卿塵鳳眸微揚,淺笑道:“不必了,倒是你不妨留下姓名,以防萬一。”
  那人原本口氣極為自負,倒被卿塵柔中帶韌的回答弄得一愣,不禁上下打量她。夜天凌唇角微抿,目光淡淡

自那人身前掠過,倆人眼中忽而皆見精光一閃,身形已動,同時便往懸崖掠去。
  卿塵懷抱雪戰緩緩往前走了兩步,仰頭看著兩道人影在冰峰之側如履平地般越攀越高,中途刀劍交鋒,使得

冰雪簌簌墜落,沒等落到山腳便已粉碎。她目不轉睛地隨著夜天凌,那熟悉的身影一絲不漏地映在眼底,劍光緊

密處卻是一片淡然。她安靜地站在雪中,生死輸贏都在度外,只覺得這樣喜歡看夜天凌用劍,那游刃有余的瀟灑

總也看不厭。
  山崖的半腰處,寒芒光影挾風雪縱橫似練,倆人身形如鶴,沖天拔起,不分先後落在離雕巢不過半步之遙的

一方巖石上。
  夜天凌甫一站穩,歸離劍已斜掠而去迎上對方刀勢,倆人都被彼此兵器上傳來的一股柔勁逼的後退半步,心

中同時稱奇。巖石底下沙土天長日久松動,在他們的勁力壓迫下七零八落紛紛墜下,夜天凌搶至山壁裡側,劍勢

陡然一變,至柔而剛,四周如冰凌暴盛,天羅地網迎面罩向對手。
  那人後背凌空,不敢與他硬拼,頓時落了下風,但厚背寬刀在他凌厲的攻勢下周旋,卻也絲毫不見窘態。
  不過數步見方的巖石之上,交擊之聲不絕如縷,原本堅硬的冰雪似不能承受這樣的勁氣,斜飛橫濺,激人眼

目。厚背刀虎虎生風勢如蛟龍,歸離劍行雲流水光影橫空,那人數次想搶占山崖一側,卻都被夜天凌從容逼回,

眼見此非取勝之道,他忽然刀勢橫掃,挑向旁邊那個雕巢。
  夜天凌豈會容他先行得手,歸離劍去如長虹,化做白刃一道後發先至襲向目標。在兩股力道的震蕩之下,雕

巢猛然脫離依附的山崖,直線向下落去。
  倆人刀劍雙交,掠至雕巢之下齊齊接住,空著的手卻毫無取巧地硬拼了一招。
  乍合即分,夜天凌化去對方掌中內勁,手臂竟隱隱發麻。那人身形微震,錯步後移,夜天凌這一掌的勁道亦

令他氣血翻湧。他腳下巖石因是邊緣之處,年深月久,不知經歷了多少風吹雨林已然風化,此時難以承受突如其

來的強勁力道,卡嚓一聲轟然塌陷。
  那人身子一空,卻臨危不亂,足尖在碎石之上一點,斗然借勢拔起,竟一個鷂子翻身凌空往夜天凌擊下。
  夜天凌大喝一聲:“好!”右肩一沉,左手一掌擊出。
  那人雖打中他的肩頭,卻被他這一掌之力震出巖石,再無落腳之處,直往峰下墜去。
  夜天凌微微一驚,不想見他就此喪命,伸手相救。
  誰知這一墜之勢著實不輕,兼之巖石之上積雪成冰不易平衡,夜天凌雖拉住那人的手臂,卻在他猛地一帶之

下連自己也跌落崖邊。
  但這一拉畢竟將下墜之勢略阻,倆人於半空中不約而同齊身回轉,歸離劍和厚背刀生生釘入懸崖之上,人便

懸在山峰之側。
  此時那雕巢自上面掉落,電光火石之間倆人同時往雕巢搶去。半空中單手過招,夜天凌搶先一步取中雕巢,

猿臂輕伸,順便將一只不幸翻出巢中的幼雕抄在其中。
  那人大笑道:“好身手!”
  夜天凌將雕巢丟給他,淡淡道:“恕不奉陪了。”歸離劍拔出時人輕飄飄往下落去,在早已看准的巖石上一

落,那人亦如他一般,慢慢往崖下滑去。
  山巖之上處處冰滑,倆人如此踩冰踏雪過了近一個時辰才腳落實地。卿塵走上前來,夜天凌隨手一撣衣衫,

歸離劍反手回鞘,對她一笑。
  卿塵亦微笑著看他,眸中雖煙嵐淡渺,極深處卻流動著一抹牽腸掛肚的滋味。剛才的淡定竟在此時有些後怕

,那麼高的懸崖,一個不慎便是粉身碎骨了。
  那人對他倆抱了抱拳:“兄台身手不凡,在下十分佩服,之前多有得罪,亦叫尊夫人受驚了。”
  夜天凌對他點點頭,目光落在他的厚背刀上,若有所思。卿塵將一瓶傷藥取出:“這藥有些靈效,不知能不

能救活你的金雕。難得能見到這樣的刀法,我今天是大開眼界才對。”
  那人倒沒有推辭,接過傷藥:“夫人的膽識也是我平生未見的。”
  此時夜天凌突然道:“請問閣下的刀法師從何人?”
  那人正看了一眼他的歸離劍,聞言哈哈笑道:“我這套刀法是祖上家傳。今日得遇賢伉儷如此人物,當真不

虛此行,但兄弟還有事在身,不能久留,改日有機會再見,定邀兩位共圖一醉。”
  金雕在半空高鳴一聲,緊隨那人馬後離去。夜天凌上馬之後回頭看了一眼,卿塵問道:“四哥,怎麼了?”
  夜天凌道:“這人的刀法和歸離劍相生相克,十分奇怪,若不是前方尚有軍情,我定要和他再行切磋。”
  卿塵道:“今天萍水相逢,說不定哪天便又見著了。”
  夜天凌點頭,倆人便不再耽擱,遠遠往定州方向奔去。

  輕笛折柳知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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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0#
 樓主| 發表於 15-10-2009 19:30:25 | 只看該作者
  山口灌進來的冷風夾雜著冰雪的碎屑打著旋兒呼嘯,夜天湛進帳前手腕一抖,被他隨意掠了一把的帳簾高揚

起來,“啪”地甩上去,抽得那道冷風也一散。
  軍帳中熱氣撲面而來,夜天湛臉上有些陰郁的意味,身後一人卻並沒有因他的臉色而噤聲:“殿下,這是唯

一的法子,宜早決斷,再遲便麻煩了。”
  夜天湛瞥了一眼伺候在帳中的侍衛,不輕不重說了句:“出去。”
  兩個侍衛知道這是他和鞏思呈有要事商談,不敢耽擱,屏氣靜聲退了下去。
  夜天湛將馬鞭放下,解開披風往旁邊一丟,露出裡面穿著的一身帥服。玄甲鐵衣襯在他頎長的身段上卻優雅

,一絲一毫都透著種與生俱來閒適的貴氣,只是墨色映得那雙溫朗的眼眸深了幾分。他手按在長案上沉吟片刻,

再回頭時俊面淡淡如玉,剛才的一絲陰霾已不見了蹤影。
  “鞏先生,”他語調中是那好聽的溫雅,“你要我即刻撤軍,前方南宮競那十萬兵馬彈盡糧絕再失援軍,必

定是全部覆沒的下場,這個後果,你應該比我早想到的。”
  鞏思呈並不著甲胄,披風下一身干淨的長袍表明他幕僚的身份,而袍子上攏邊的一圈絨滑的貂毛以及不易多

得的精紡面料卻又叫他看起來與別的幕僚不同,他點了下頭:“確實如此,只是不斷此臂,中軍危矣,如今只能

棄卒保車。此時中軍尚能進退自如,但一旦柯南緒將那五行陰陽陣‘陽遁三局’布置完成,我們便真成了深陷其

中。西路目前應該還在祁門關外,李步用兵很有一套,凌王再厲害也不可能三五日便破了祁門關。”
  聽到李步的名字,夜天湛一雙湛湛清眸微瞇了瞇:“棄明投暗,其罪難恕。柯南緒那陽遁三局難道鞏先生也

毫無辦法?”
  鞏思呈歎了口氣:“柯南緒此人才絕江東,放眼天下,怕只有南陵左原孫能與之一較高下,我並沒有十分的

把握。而且最要緊的是糧草,這次糧草被劫倒真是沒有想到的事。”
  夜天湛眉心一蹙:“兵部派誰不好,偏派衛騫來,我已吩咐過此人不能用,是誰著他任的三軍右都運使?”
  鞏思呈道:“現在汐王領著督運的職責,人員應該都是由他統調的。”
  夜天湛隨手握了盞茶,道:“這是給衛家示好呢。”
  鞏思呈笑了笑:“不如說是做給殿下看的,那位子輪不到汐王,這誰都清楚。這次出征前汐王在朝上站在咱

們這邊,他手中的京畿衛也頗有些分量。”
  夜天湛緩緩啜著那香茗,薄薄的雲盞在他指間轉動,他似是品完了這茶香,方說道:“先生也別小看了五皇

兄,他一向行事穩重小心,這次在朝上我倒有些意外。”
  鞏思呈道:“汐王身份所限,容不得他有太多的想法,真正該防的是凌王,尤其皇上那裡,似乎透著些叫人

擔憂的兆頭。皇上好端端地讓凌王插手戶部,這就很耐人尋味,要不是我們防得嚴,戶部恐怕早已大亂了。年前

溟王的事,細細琢磨下來,分明和凌王府脫不了干系。最耐人尋味的還是清平郡主以暫代修儀的身份嫁入凌王府

,皇上分明是將鳳家放到了凌王那邊,接著又封了蓮貴妃……”
  夜天湛起先凝神聽著,忽而眼中微波一漾,握著茶盞的手指不著痕跡地緊了緊,他不知為何竟突然想起延熙

宮。
  去年暮春初夏的時分卿塵還是延熙宮的御女,有一日他在延熙宮看到卿塵站在前面漸行漸高寬大的台階之上

,一個人仰頭望著遠處。
  時值黃昏,金烏將墜,淡月新升,大殿後面半邊天空火燒一般漾滿了似橙似彤的雲霞,其中流金赤紫交錯鋪

陳,緩緩地流淌在漸濃的天色下,透過碧簷金瓦、瓊樓飛閣一直染到白玉般的階欄,亦在人的衣襟暈了一抹若有

若無的流光。
  卿塵站在高大的宮殿之前只是一道淡淡的身影,暖風穿過柳梢漾起她月白色的宮裝,裙袂飛揚的剪影有些飄

逸不定的錯覺,身後華麗的殿宇濃重的晚景都壓不住她清淡的模樣,叫人覺得如果一不留神她便會消失。
  她似乎沒有注意到有人進了延熙宮,只抬頭看著另一半天邊奇異的景象。身後濃霞似火,眼前淡月初升,絢

爛的雲光漸入西山,在天空讓出純淨的色澤,一片青墨深邃。半弦彎月遙掛天幕,好似極薄的一片脆玉,微微有

些蒼白的光。
  卿塵望著淡月出神,神情幽遠,夜天湛便站在墨青色的天空下不遠不近地望著她。他仿佛一直在尋找什麼東

西,抬頭凝望,在這一刻知道了是什麼,相隔如此之近。原來總有些空洞的心中忽然被填得毫無空隙,就像那漸

沒的暮雲都落在了心裡,剎那的溫暖和寧靜。
  他沒有去驚動她,好整以暇地緩緩踱步,直到卿塵不經意地回眸,看到他時有些驚訝,而後淡淡微笑起來。
  夜天湛卻停下了腳步,那一笑似乎在遙遠的地方見過,縱使現在近在眼前,依然是隔著夜幕的煙嵐。
  他用手中的玉笛點了點她:“偌大的延熙宮好像就只剩了你一個人。”
  卿塵笑著一揚頭:“不是還有你嗎?”
  夜天湛拾階而上,延熙宮的燈火次第燃亮,勾勒出光火深處莊穆的宮殿,層層地鋪展開來。晚風掠得她發絲

輕拂,亦吹得他一身水色長衫起起落落,他閒話時並沒有忽略卿塵眸中若有若無的惆悵,不管在何時相遇,她眼

底最先掠過的永遠是這樣一種情緒,在清水般的眸光後瞬息而沒,卻一絲絲抽撥著他心中深淺浮沉的柔情。
  他不欲去問,只覺得還有時間轉寰這樣的若即若離,直到那一天輕紅嬌粉鋪滿了帝都,就連懷灤郡中都感受

到毫不吝嗇的喜氣,他踏進張燈結彩的凌王府看到她身上的大紅嫁衣。向來看慣了的素白淺月忽然變成那樣刺目

的紅,就像西山處斜陽如血的顏色,而她的笑卻不再如半空那彎幽涼的月色,似天光水影綻放於極高的蒼穹,鋪

天蓋地地將他淹沒。
  閒玉湖前細雨中,他一朝錯身,失之一生。
  “殿下,殿下?”鞏思呈的聲音只得加大了力度。
  夜天湛猛地抬頭,手裡的雲盞一晃,琥珀色的香茗微涼,潑濺了幾滴出來:“剛才說什麼?”
  鞏思呈暗中歎息,目光中盡是了然:“南宮競是凌王府的人,如今正是機會,他便如凌王左膀右臂,留不得

。”
  夜天湛深吸了口氣,放開那盞涼茶。他重新取了個杯盞,仍是自斟自飲,舉止一絲不亂,眸色中看不出情緒

。他沒有順著鞏思呈的話往下說,反而語氣略有些加重:“誰是對手這倒是其次,我更擔心亂從內生。且不說上

次歌舞坊的事,你看戶部那些帳,牽扯的都是些什麼?我早提醒過舅舅,讓他用人要有所約束。再者衛家,早就

有一個太子妃生性懦弱,現在一個衛騫成事不足敗事有余,還有個衛嫣自作聰明。”
  鞏思呈道:“聯姻衛家的事,我也不十分贊成,但殿下若不是前次那般頂撞娘娘,這次也不至於不好反對。


  夜天湛知道這指的是當初求娶卿塵時他和殷皇後的爭執,後來還是鞏思呈從中勸解,殷皇後才終於同意,然

而事情最終卻還是毫無結果。他整了整手腕處的束袖:“先生同殷家幾十年淵源,說起來母後和舅舅都該稱你一

聲老師才對,母後還是肯聽你的,這次我也知道不能再說什麼,所以也沒有反對。”他話說得輕描淡寫,將眸中

瞬息萬變的神色一抹帶過。
  鞏思呈顯然和夜天湛之間並不需要過多的客套,也不謙辭,只說道:“說句不敬的話,娘娘的性子十分要強

,殿下今後若有事,還是婉轉些好。”
  夜天湛笑了笑:“先生的話我會仔細揣摩。方才說起撤軍之事,南宮競此人雖是難得的將才,卻絕不可能為

我所用,我亦不想留他。但他所率十萬將士,皆上有父母,下有妻兒,一旦葬身北疆,我天朝十萬家舉喪,母痛

其子,妻哭其夫,兒失其父,又豈止是十萬人家破人亡,哀毀天倫?我若此時釜底抽薪,豈非不仁?再者,南宮

競之所以兵困大荒谷,是為保中軍無恙,若非他當機立斷自毀退路,整個大軍難免要中柯南緒誘敵之計。我若棄

之不顧,是為不義。”他話說得不緊不慢,語氣卻十分堅定:“鞏先生,此事非不能為,乃是不可,我夜天湛亦

不屑用這樣的手段。”
  鞏思呈原以為之前的話夜天湛都未往心裡聽去,誰知他此時說出來竟是已然深思熟慮過了,“殿下,你還是

不……”話說一半,他忽而長歎:“殿下今天說出這番話,我亦不知是喜是憂了!”
  夜天湛眸色中的溫雅微微也帶著點兒深邃:“我不願這麼做還有一個顧慮,便是夏步鋒和史仲侯。他們這些

神御軍的大將都同南宮競一樣,是隨凌王出生入死的人,必不會眼看南宮競坐困死局。此時若棄前鋒軍撤退,難

保軍心動蕩。”
  鞏思呈道:“殿下明知他們都是凌王的人,當初用他們,究竟又是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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